他向前一步,距离近得温莎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了深海寒流与古老珊瑚礁的气息——冰冷,深邃,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咸腥诱惑。
亚瑟抬起手,动作轻柔得如同海流托起一片羽毛。
那串蕴藏着海洋秘密的珍珠项链,带着它亘古的微凉,轻轻地、稳稳地缠绕在了温莎那只瘦削得几乎只剩骨头的手腕上。
深灰蓝色的珍珠紧贴着温莎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虹彩流转,如同将一片微缩的、动荡的海洋禁锢在了那脆弱的腕间。
“那么,温莎·D·希哈姆,”亚瑟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古老的、近乎神谕的韵律,每一个音节都像投入深海的石子,在寂静中激起无声的回响,“握住它。感受海洋的脉动,那是时间的另一种心跳,远比陆地上的更为古老、更为悠长。”
他的眼眸平静地凝视着温莎,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最幽暗的角落:
“只是,年轻的公爵,你是否真正理解‘存在’(Sein)本身那沉重的分量?”
“当‘此在’(Dasein)被强行拖拽出它命定的‘向死而生’(Sein zum Tode)的轨迹,当它被凝固在永恒的‘此刻’…那火焰,究竟是照亮永恒的光,还是…最终焚尽一切的业火?”
海德格尔关于存在与时间的冰冷哲思,被他用海洋般深邃的语言包裹,如同最甜美的毒药,悄然递出。
温莎的手指猛地攥紧,那冰凉的珍珠触感瞬间刺入骨髓,奇异的是,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仿佛自那深海珍珠内部渗出,透过冰冷的皮肤,悄然渗入他枯竭的血管,带来一丝微弱却前所未有的生机悸动。
他贪婪地感受着这丝暖意,眼眸死死盯着腕间的珍珠,对亚瑟那充满哲思的冰冷警告置若罔闻。
此刻,唯有这奇迹般的暖流,才是他世界唯一真实的存在。
地中海的夜,在远离尘嚣的私人游艇“塞壬号”的甲板上,呈现出一种近乎神性的壮丽。
苍穹是厚重的墨蓝色天鹅绒,缀满了碎钻般冰冷的星辰,银河如一条倾倒的、闪烁着幽光的牛奶之河,横贯天际。
船身优雅地切开墨玉般深沉的海水,留下一条翻涌着细碎磷光的尾迹,仿佛航行在流淌的液态星光之上。
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静,唯有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单调而永恒,如同远古巨兽沉睡时的呼吸。
温莎裹着厚厚的羊绒毯,斜倚在铺设着雪白软垫的躺椅里。
月光清冷,为他苍白的轮廓镀上一层虚弱的银边。他手中捧着一杯热可可,氤氲的热气试图驱散骨髓深处的寒意,却收效甚微。
腕间那串深灰蓝色的珍珠,在星光下流转着神秘莫测的虹彩,如同他体内那被强行唤醒、却依旧微弱的生命之火的微弱映射。
他的目光投向船舷之外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海德格尔描绘的、面对“虚无”(das Nichts)时最本真的畏(Angst),一种源于存在根基被撼动的、无对象的纯粹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