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娘送来的种子，如同两颗小小的火种，点燃了师徒二人心中更具体的希望。开荒的进度在李大娘时不时的指点和小石头送来的“名字木墩”激励下，明显加快了不少。
又过了七八日，在师徒二人几乎累脱了一层皮之后，那片乱石滩终于被他们以愚公移山般的毅力，清理出了一块约莫半亩大小、相对平整的土地。大块的石头被堆砌在田边，权当田埂，细碎的则被捡走。土壤虽然依旧贫瘠板结，但至少露出了大片的黄褐色，散发着泥土特有的、略带腥气的气息。
剩下的，就是翻地、碎土、整畦。马嘉祺在李大娘的指导下，勉强用那把破耙子将大块的土坷垃敲碎、耙平。丁程鑫则负责一项需要“精细”操作的活计——用树枝在地上划出一道道笔直的浅沟，作为播种的垄。
这项工作对仙君大人来说，似乎比抡锄头更容易接受。他拿着树枝，如同握着一支无形的画笔，身姿挺拔，步履从容。树枝尖端在松软了些许的泥土上轻轻划过，留下的线条笔直如尺，间距均匀得仿佛用尺子量过。马嘉祺看得啧啧称奇，这大概就是刻在骨子里的“仙家风范”吧？翻地都能翻出艺术感。
就在他们紧锣密鼓地整地时，天色悄然发生了变化。灰蒙蒙的天空堆积起了厚厚的云层，空气也变得湿润沉闷。李大娘在田埂那头远远地喊。
李大娘“小哥儿俩！看这天色怕是要落雨！新开的地，得赶紧把种子下了！春雨贵如油，正好省了你们挑水！”
要下雨了？马嘉祺抬头看看阴沉的天色，又看看刚刚整好的地，心里又喜又急。喜的是老天爷送水，急的是种子还没播下去！
丁程鑫“干活！”
丁程鑫显然也意识到了时机的重要性，言简意赅地下令。
两人立刻分工。马嘉祺负责撒种。他拿着那两小包珍贵的种子，回忆着李大娘的叮嘱：南瓜籽要深埋，豆角籽浅埋，每坑放两三粒……他小心翼翼地捏起种子，蹲在丁程鑫划好的浅沟旁，一个坑一个坑地放下去。动作虽然笨拙，却无比认真专注。
丁程鑫则负责覆土。他没有用工具，而是直接蹲下身，用那双骨节分明、曾经只握仙剑或玉简的手，捧起旁边松软的泥土，仔细地覆盖在撒下种子的浅坑上。他动作不快，却异常沉稳，每一捧土的厚度都恰到好处，仿佛在完成一件精密的法器炼制。泥土沾染了他的手指、手腕，甚至蹭到了他干净的袖口，他也浑然不觉。
雨，终于来了。
起初是细密的雨丝，轻柔地洒落，浸润着干燥的土地，也打湿了师徒二人的头发和衣裳。很快，雨势渐大，细密的雨帘笼罩了整片山坳，天地间一片朦胧。泥土的气息混合着草木的清香，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雨水打在脸上，冰凉一片，却浇不灭两人心中的热切。马嘉祺加快了下种的速度，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下，模糊了视线，他胡乱抹一把脸，继续专注地数着种子。丁程鑫覆土的动作也加快了些，雨水将他玄色的布衣彻底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腰线。发丝黏在脸颊，水滴沿着他优越的下颌线不断滑落。
马嘉祺“师尊！这边好了！”
马嘉祺撒完最后一粒豆角籽，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喊道。
丁程鑫迅速将最后一捧土覆上，也站起身。
雨幕中，师徒二人并肩站在田埂上，看着眼前这片被雨水浸润、覆盖着新鲜泥土的半亩地。雨水冲刷着他们脸上的汗水和泥垢，露出底下年轻而充满生机的面容。疲惫依旧刻在骨子里，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伴随着雨水的清凉，悄然滋生。
马嘉祺“师尊，”
马嘉祺的声音带着雨水的湿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马嘉祺“都种下去了！”
丁程鑫“嗯”
目光落在徒弟被雨水打湿、显得格外乌黑明亮的眼睛上。那里面映着灰蒙蒙的雨幕，也映着脚下这片刚刚播下希望的泥土。他抬起手，用同样沾满泥水的袖子，极其自然地拂去马嘉祺睫毛上挂着的雨珠。
微凉的布料触碰到眼睑，马嘉祺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心尖仿佛被羽毛轻轻扫过，猛地一跳。等他再睁开眼时，师尊已经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轻柔的一拂只是他的错觉。
丁程鑫“回去。”
丁程鑫转身，率先走向那在风雨中飘摇的破茅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异常坚定。
马嘉祺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睫毛，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凉的触感。他看着师尊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脚下这片承载着他们所有希望的土地，一股奇异的暖流混合着雨水的凉意，涌遍全身。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也顾不上浑身湿透，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了上去。
回到茅屋，里面也在漏雨。滴滴答答的水声在屋内各处响起，两人只得找出那个破瓦罐和陶碗四处接水。换下湿透的衣裳（只有一套替换的粗布衣），穿着里衣围在昨夜剩下的、一点微弱的炭火旁取暖。
屋外雨声哗啦，屋内水声滴答，气氛却并不显得凄惨。马嘉祺捧着破碗，喝着丁程鑫煮的、加了李大娘送的野菜的热粥（虽然依旧只有盐味），感觉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马嘉祺“师尊。”
他看着跳跃的微弱火苗，眼睛亮晶晶的。
马嘉祺“您说……那些种子，能发芽吗？”
丁程鑫也端着一碗粥，闻言，目光投向门外雨幕中那片新翻的土地，仿佛能穿透雨帘看到泥土下正在吸饱雨水、努力膨胀的种子。他沉默片刻，缓缓道。
丁程鑫“天地有灵，草木有心。既已播种，静待其生便是。”
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沉静，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马嘉祺用力点点头，把碗里的最后一口粥喝光，满足地舔了舔嘴唇。虽然依旧是粗粝的粟米和寡淡的野菜，但此刻，却觉得格外香甜。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听着雨声，看着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师尊沉静的侧脸，连日来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眼皮渐渐沉重。
马嘉祺“师尊……”
丁程鑫“嗯？”
马嘉祺“等菜长出来……我给您炒着吃……”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浓的睡意，头一点一点地，最终靠在了丁程鑫的肩膀上，沉沉睡去。
丁程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微微侧头，看着徒弟毫无防备、沾着一点泥灰的睡颜。少年均匀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颈侧，带着一丝粟米的清香。屋外雨声潺潺，屋内火光摇曳，滴答的水声仿佛也变得轻柔。
他保持着姿势没有动，只是伸出手，将快要熄灭的炭火拢了拢，让那一点微弱的暖意持续得更久些。深邃的目光越过跳动的火焰，落在门外那一片被春雨滋润的田野上，又落回肩头沉沉睡去的少年身上。一种极其陌生的、温软的、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情绪，如同春雨般，悄然浸润了他沉寂了数百年的心湖。此心安处，或许，便是这陋室漏雨，稚徒在侧，静待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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