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开最后一罐汽水,气泡溢出罐口,石子晃晃.
昨夜刮了一夜台风,毕业三年,一路南下,三千四百公里,十七个省,四十五群人,八种口音,阿佚,为什么到哪都有你?为什么到哪都不是你?
妈昨天到我梦里,给我切西瓜,没有海边的水果甜,之前从刘瓜头摊上拿的六个瓜还回去三个,李小姐看到了,淡淡一叹,一口没吃,继续拾着针线补我的裤脚.
高二那年,帮同学补笔记,才发觉哥的学业不易,又仿起你的笔迹,天真,失真.
程叔走了,局里评成烈士,我抱着妈的身躯被众人围着,比起陈盛走的冷清,李小姐颤抖的手连白布也不敢掀,摆着灵堂,对着七零八落的老程,头叩在台阶上,
默念"十三哥走好",那是替你的喊.
听着李小姐缓缓的鼾声,加快手速,贴着街边的路影,描摹人群的轨迹,尾端落款,填上他人的名字,打量几时交付愁欢.
合上书,跳上床,母亲翻个身,鼾声渐息.
突然的归来,彻头一贯,少有的一顿包子,一口气吃了四个.
剩下大半屉的包子,谁替你吃?
一口一口噎着包子,念叨恍若昨夜的一个梦,炸错的心跳撒了谎,可惜再也不见,执念是老天对长情者的惩罚,可为什么偏偏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惊雷一炸,母亲的脊背扯的发痛,
宁愿母亲感叹命运的不同,李小姐却仍是日复一日热着早已干透发裂的包子,包子不会坏了,人也……不会回了
李小姐彻彻底底成了单身人,我想阎罗请她去,她没有罪,不该把她扯成两半,填了两个男人的心欢.
李小姐躺在摇椅上"我睡一会儿……"摇摇欲坠的蒲扇登然坠地,没人再去拾它.
回到家,母亲的身上还有余温,煤气罐早就空了.
躺在躺椅边的空地,最后一个整觉,最后一个长夜.第二天被邻居叫醒,又扎上白布袋,拄着竹杖,望着母亲的笑容,我也笑了.李小姐的手依旧冰冷,扯着母亲的手睡在灵堂,模仿的字迹终于派上用场.
李小姐拉着我的手把我拖进这场人间,我拖着她的手,把她送回萋萋芳草,还给她的名字"李尉"
望着冰箱的烂菜叶,下了一面碗,小朋哥推门来问,"怎么不开灯?"默不作声
盯着我吃完"给我下一碗"
"别吃了,面馊了"
——
站在汹涌的海浪面前,大雨浸透我的衣衫,哥,这是不是你一直想看的海滩?
截然不同的人群,无关痛痒无心过问的悲欢.
被快乐折磨至死的人群,垃圾堆不断刷新奇形怪状的人们,或许他们早就不是人.
回响小朋哥打趣怪笑"这境况富起来,不能贩,得制,都不能让中间商赚差价"
江边的鱼知晓这片土地的富饶,密密叠叠的神龛保佑每个诚心的人.香火缭绕,擎苍贯顶,侵灭的海风打扰神智,晃晃干瘪的铝罐,大海潮歌无声.
抵上三支香,愿众生饱暖.
隔着镜子抚摸你的眉眼,十年前的印象反复推演眼前人的面孔,异父异母的陌生人,烟头抵上手臂,封结的疤痕封印某人的思念,喘息,疼痛爬上脊背,抚过颤抖的灵魂,凿出一道道裂缝,生命的年轮
告诉我:活着.
——
又如寻常一般,找到地址,拎着定金订货
"四十万是定金,要这批粉,剩下两百万,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行"夸耀的衬衫背心,断版的雪茄,意味不明的浅笑.
晃过牌桌上白衬衫的背影,"南海四下港的十五分钟停区,就十五分钟,下周二,货不齐,……"淡淡发笑"看着办"刺耳的话语顺手拈来.
“哎,这点信任都没有还来做交易?”老板皱眉,顺手扫下掉落的烟灰
"还舍不得出来吗?"
眼前人晦涩一笑,眼底泛起不明的情绪.
一把扯出柜中的藏身者,顺手扭断他的脖子,烂鱼一般坠地,"这就是你的信任?"
“勇气可嘉嘛。”老板玩笑着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你们最近出内鬼了吧"笑着贴近牌桌
"是"老板的笑容凝固了
"你心腹?"走上前,扯上白衬衫的肩,旧疤掩着旧伤,贴近他的耳边"还是心腹大患啊?"
“这好像与你无关吧?”老板端详白衬衫的神情,又升起一股玩味
坐回桌子前"有货吗?"头隐隐作痛,抚上后颈
“有。”笑了,慢悠悠从桌下掏出一包粉
端详结晶纯度,工艺不断升级的戒心"怪不得找你们拿货"淡笑"都是散的?"
“那倒不是”凑近,贴进眼前“这是我的,拿了,你可就是我的人了”
主动贴近"恭敬不如从命了"
老板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白衬衫笑了笑,转身靠坐在椅子上,盯着我的动作
折开封口,倒向手背,吐气一吸,心脏骤紧亿万只蚂蚁啃噬我的骨髓,又是相似的呼唤,坠入无数个温柔乡.
老板转身,抽出只烟,引燃“程佚,你要的人”
潮湿的地下室不见天日,日日与角落里的阴虫为伴,有人推开上锁的铁门,铁门的边缘早已生锈掉漆,棕白色的油漆,今人想起上个世纪的办公楼大厅,楼梯还砌进铁线,医院般的水磨地砖.
门响了,仙人坠落凡间,一位十年不见的陌生人,样貌并未大改,枯草般的头发又遮到眼,完全不同于警校那个干练的青年.
究竟该庆幸你死而复生,还是你在边陲当毒贩.
苏醒"我靠,给我干哪来了?"
“嗯?我的好弟弟。”阿佚双手交叉撑在大腿上,当年抱着西瓜的身影交叠“你来,有什么目的?”最熟悉的人互相盘问,不,还熟悉吗?
"你tm你谁啊,谁tm你弟!"还给我当年的哥
程佚笑吟吟盯着我,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这里没别的人,你装什么”
"我们只见到刚才一面,你装什么?"
“我装了吗?”阿佚趴在桌子上,只露出一只眼睛来看你“弟弟不认我这个哥哥,你说该怎么办啊”无辜眨眼
"我哥十年前就死了,尸首都没找到……"
双眼发红盯着眼前不再锐利的青年,控诉当年的不告而别,十年的感同身受:走过你走的路,吃过你吃的苦,风尘仆你地赶来,一只疲累却舍不得阖的眼,眼底发青,却化作一滩水,水中映着我的影……
"您这手眼通天,认我当弟,折煞您了"我被绑成棕子,双手呼痛
“哎……怎么还带造谣的”携着烟单手扶颜,一脸无奈,继而手指叩响桌面“小程佚,你把哥哥忘了吗?”
"我求您了,放了我吧"撞向铁门,慌乱无措.程佚起身,眉头发皱拦住我的头顺势蹲下,叹了口气“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来,有什么目的。”
"拿钱,买货"梗着脖子道
“行”程佚直起身来“我信你,但我们老大可不一定”
扯上你的衣角"对了,你卖吗?"
“卖什么。”淡淡道
"装什么清高?"
阿佚嗤笑一声,扯过我的领子“你也知道,我不是你的那位好哥哥。”
不住吃痛"呃"扣着哥的手讨饶"哥,错了错了,我不该招你,不该招你,放了我吧"
程佚笑了“装什么装,我根本没碰到你”
淡笑"那你想碰吗"
门又响了,真正的黑手来了,却只是半个话事人,阳光明媚的边陲之城,仍旧笼在无边的阳云之下.
“老大”程佚恭恭敬敬站着,侧耳侍听
"问出什么了?"
“……没有。”
"别弄死就成,他那批钱没问题,交货照常"
“……好的老大。”
"这个人?你看着办"作势合门,门关上,我没醒,老大合起手,扬起几道脚步
恭恭敬敬送走不起眼的推手,从不轻易下场出手,只是到时打牌,收一家铺子的租,无聊地泡茶馆,善于抄佛经,抄出的书稿焚了一卷又一卷,只爱一道炖汤喝,对路过的小孩喊一句"崽"
本分生意人.
程佚转过身朝陈匿走去,脚步一顿,叹了口气,朝门外的人喊道“把他关起来。”
——
久违的气息洒在脖颈,"哥……"
"舍得认我了?"阿佚扬起头看着我
"你知道妈死了吗?你知道这十年……"越说越激动
"我不知情"一盆冷水从天而降,程佚抬了下眼镜,似乎一切与他无关
一脸惊诧地望着眼前人,似乎冷血溅到我脸上,登时坠入湖底,探不上一口气.
而眼前人只是呆呆注视自己,眼前的感动喘息间燃尽,不再开口,却脱不开青年人的怀里.
——
周二,港口
腥咸的海风卷起波浪,货船靠港,搭上艞板,轮胎边缘磨出毛边.阴暗的船舱放着谁的秘密.
直到,程佚发现人群里那个熟悉的身影,逆着人群而上,跟随阿匿的踪迹,突然站定转身,阿佚也停下脚步,赤裸地抛开身份,只剩下纯粹的穿棱追逐,十年前的雪夜,给对方裹紧围巾在风中震颤,刀锋般锐利刺骨的青年互换身份,遍体鳞伤,装作不痛不痒.
歪头耸肩,阿佚会意提步跟上,翻过船舷,跳上甲板.遮上帽子,双手插兜紧盯赶来的青年,止步于对岸
挑眉转头,眼神一晃,示意你上船
阿佚摇了摇头,冲我做了个口型
"哥哥爱你"
枪响,有人坠海……
海面炸起白沫,浮起血花,血色渐渐淡了,染出夕阳的倒影
船开了……
——
又是一夜
摸了摸我的发顶“怎么了,做噩梦了?”阿佚从扯开被角,贴近眼前
"哥"扑过去,抱住你,泪眼朦胧,俊朗干练的青年坐在身旁
“多大人了,还撒娇。”伸手抹掉我的眼泪“跟哥讲讲,梦到什么了?”温热的双手扣住我颤抖的肩,仍是那一场夜,肩并肩
"你被学校开除了,在东南亚贩毒,我去找你,你一身的伤,一只眼睛"不住地哽咽"根本不会动"看着眼前的你愣住,抚上你的发尾,太突然的真实……
“笨蛋,这不是梦啊。”洋溢一笑,松开我的手
摸了摸我的发顶“怎么了,做噩梦了?”阿佚坐到床边,叩问我的梦
"哥?"泪水不由分说往下流,分不清眼前人的光影
“怎么又哭了。”贴着我的额头“不会是考试没及格挨骂了吧?”
"我,我,我考上大学了,警校"用手背抹干泪"我,我也能追随你的脚步了"疾速缓和波荡的心绪
“我们小程佚最棒了。”摸了摸我的脑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爸喊我呢,你在这乖乖等我。”
"哥,哥,哥!"撕心裂肺地呐喊
站在我身前弯腰看着我“怎么了,做噩梦了?”
淡淡开口"程佚。"
“嗯?怎么了。”直起身,垂眸看着无措的少年
忽然明白了什么"程佚…"
“哥哥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