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森林的雾气比上次更浓，像被人拧干的湿羊毛，缠在艾拉裸露的脚踝上。她攥着格蕾琴连夜缝制的鹿皮手套，指尖仍能摸到背包里炭笔的棱角——那是她用来记录黑魔法痕迹的武器，比王室佩剑更让她安心。
“左边第三棵树，树皮有灼烧痕。”里昂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他今天换了件深灰斗篷，兜帽边缘沾着草籽，剑鞘上的家族纹章被一块旧布裹住，活像个偷猎者。艾拉想起三天前在宴会厅，他戴着银质家族徽章，用冰碴子似的眼神扫过她的礼裙，忍不住嗤笑一声。
“笑什么？”里昂突然回头，月光恰好落在他睫毛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笑某些人前天还说‘晨曦公主的画笔不如匕首有用’，今天却要靠它找线索。”艾拉弯腰，用炭笔在素描本上快速勾勒树皮上的螺旋状刻痕，“这符文和你书房里那本《暗影古法》的插图很像，只是……”
“只是被篡改了。”里昂蹲在她身边，指尖悬在刻痕上方两寸处，“原版是用来稳定魔法流的，现在被加了倒钩纹，会吸食周围的生命力。”他的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艾拉瞥到时，突然想起那天在森林里，这双手挥剑时的弧度有多利落。
雾气里突然飘来草木腐烂的甜腥味。莉娜的声音尖细地响起：“危险！莫迪凯的‘影子虫’！”
艾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里昂拽着后领往后跳——刚才他们蹲的地方，地面正以刻痕为中心变黑，几只指甲盖大的虫子从黑土里钻出来，翅膀扇动时带起细碎的黑雾。
“这些虫子会寄生在活物身上，让宿主变得暴躁。”里昂抽出剑，剑尖挑着一只虫子甩向旁边的枯树，“瓦伦丁就是用这个在边境制造冲突的。”
艾拉的心跳撞着肋骨。她看着里昂挥剑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天前晚宴上，他叔父瓦伦丁举杯时，他袖口下的手腕上有块类似的黑斑。当时她只当是贵族间流行的刺青，现在想来……
“小心！”她猛地拽住里昂的胳膊。一只虫子绕过他的剑锋，正往他耳后飞。里昂反手用剑面拍开虫子，余光瞥见艾拉攥着他胳膊的手——手套指尖破了个洞，露出的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你好像很怕虫子？”他突然问。
艾拉松开手，往素描本上补画虫子的翅膀纹路，声音闷闷的：“小时候在花园里被黄蜂蛰过，留下疤了。”她捋起袖子，手肘内侧果然有个浅褐色的小点，“我母后说，怕不是胆小，是知道疼了才会更珍惜自己。”
里昂的剑顿了顿。他想起十岁那年，父亲把他扔进蛇窟练胆量，他咬着牙没哭，却在夜里偷偷摸自己被蛇鳞刮破的小腿。那时要是有人告诉他“怕不是胆小”，该多好。
“这边走。”他转身往森林深处走，步伐比刚才慢了些，“梅林的水晶镜在雾最浓的地方。”
水晶镜嵌在一块巨大的岩石里，镜面像凝固的月光，映出两人沾着泥土的靴子。里昂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镜面上，咒语刚念到一半，镜面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艾拉看到的画面是：里昂站在晨曦王国的村庄里，手里的火把点燃了茅草屋，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跪在他脚边哭喊，而他面无表情地转身。
里昂看到的画面是：艾拉坐在晨曦国王的书房里，摊开的纸上画着暗影王国的布防图，她指着城堡的侧门说：“从这里进攻最容易。”
“假的！”两人同时喊出声。
艾拉的手抖得握不住炭笔：“你根本不是会烧村庄的人。那天在森林里，你连踩碎一朵蘑菇都要绕着走。”
里昂盯着镜中艾拉的脸，突然笑了：“你连杀只鸡都要闭眼，还画布防图？上次试剑时，你连剑柄都握反了。”
镜面的晃动停了。刚才的幻象像退潮的水，露出底下更清晰的画面：瓦伦丁站在莫迪凯的魔法阵前，手里举着个水晶瓶，瓶中液体泛着和里昂手腕上一样的黑光。
“他在提炼影子虫的毒液，想在订婚仪式上给两国国王下毒。”里昂的声音沉下来，“到时候无论谁先死，两国都会开战。”
艾拉突然想起什么，翻到素描本的前几页，指着她画的瓦伦丁肖像：“你看他领口的徽章，和我继母伊莎贝拉胸针上的图案一样！”那是个扭曲的蛇形纹章，晨曦王国的贵族绝不可能用。
里昂的指尖按在画像上蛇的眼睛处：“伊莎贝拉是瓦伦丁的远房表妹。我早该想到的。”
雾气不知何时散了些，月光落在两人交叠在素描本上的手上。艾拉的指甲蹭到里昂的指腹，他的体温透过薄茧传过来，像壁炉里没烧旺的炭火，不烫，却很暖。
“我们得告诉国王。”艾拉说。
“他们不会信的。”里昂摇头，“奥古斯都沉迷悲伤，我父亲只信铁腕。”他看着艾拉的眼睛，“但我们可以自己查。明天我去查伊莎贝拉的旧信，你去问问你兄长塞缪尔，他或许知道蛇形纹章的事。”
艾拉点头时，发丝扫过里昂的手背。她突然想起格蕾琴说的“男人看你的眼神要是像看猎物，那是欲望；要是像看战友，那才是真心”。
“对了，”她合上素描本，往回走时故意撞了下里昂的肩膀，“你刚才笑起来比板着脸好看。”
里昂的耳尖在月光下泛出微红，他清了清嗓子，跟上她的脚步：“你的画……比我想象中有用。”
森林外的晨雾正慢慢散开，远处的天际线透出一点微光。艾拉摸着素描本上里昂剑鞘的草图，突然觉得这场联姻，或许不只是牢笼。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