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最浓的那个周三,天阴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
林砚从中午就心神不宁。画稿改到第三版,甲方终于点头,可他对着屏幕里的“定稿”两个字,却一点轻松的感觉都没有。天台空了五天,陈野的电动车没再出现在单元门口,那张被揉皱的转账记录纸,还躺在他速写本的夹层里。
傍晚六点,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林砚接起,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女声:“请问是陈野的朋友吗?他出车祸了,现在在市一医院急诊……”
林砚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秋风卷着冷雨打在脸上,他才发现自己连鞋都没换,穿着拖鞋就跑出了单元楼。出租车里,他攥着手机的手一直在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车祸”两个字,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陈野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石膏,额角贴着纱布,脸色苍白得吓人。医生说他是被闯红灯的货车刮到,万幸只是骨折和轻微脑震荡,没有生命危险。
林砚守在床边,看着他沉睡时紧蹙的眉头,心里又酸又涩。他伸手想抚平那道褶皱,指尖刚碰到陈野的额头,对方就猛地睁开了眼。
“林砚?”陈野的声音沙哑,带着刚醒的茫然,看到他时,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尴尬,还有点没散去的戒备。
“感觉怎么样?”林砚的声音有些发颤,递过温水,“医生说你得住院观察几天。”
陈野没接水杯,也没说话,只是别过头看向窗外的雨。病房里陷入沉默,只有输液管里的药水滴答作响,像在敲打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墙。
“对不起。”还是林砚先开了口,声音很轻,“上次……是我没考虑你的感受。”
陈野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过了很久,他才低声说:“那天我说话太重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疲惫,“我不是怪你帮我,是怪自己没用。奶奶的手术费拖了快一个月,我跑断腿也凑不够,那天接到催款电话,本来就憋着气……”
“我知道。”林砚轻声说,“我在窗边听到了。”
陈野转过头,眼里带着惊讶。
“我没别的意思,”林砚急忙解释,“只是那天睡不着,正好听到你打电话。我知道你难,所以才……”他没再说下去,只是看着陈野的眼睛,“我不该用那种方式,对不起。”
陈野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叹了口气。“不怪你。”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是我太敏感了。从小到大,最怕别人觉得我可怜。我爸妈走得早,奶奶一个人把我养大,总跟我说‘人穷不能志短’,所以我……”
“我懂。”林砚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他想起自己藏在药盒后的失眠,想起那些被背叛后不敢再靠近的夜晚,突然明白,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保护着什么。
“你呢?”陈野忽然问,“你总一个人待着,是不是也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事?”
林砚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很久以来,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那些过去。可看着陈野坦诚的眼睛,那些藏在心底的伤口,突然有了想要倾诉的冲动。
“我以前……谈过一个男朋友。”林砚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后来跟别人走了,还把我准备参展的画稿泄露给了对手。”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从那以后,我就不太敢相信人了,总觉得靠得太近,迟早会被伤害。”
所以他躲在天台,躲在深夜的画稿里,用沉默筑起高墙,却在遇到陈野的爽朗和温暖时,不知不觉卸下了防备。
陈野静静地听着,没说话,只是伸出没输液的左手,轻轻拍了拍林砚的手背。他的掌心很暖,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过去的破事,别总放在心上。”陈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不是所有人都会背叛你,也不是所有关心都带着同情。”他看着林砚的眼睛,认真地说,“至少我不会。”
窗外的雨还在下,病房里的灯光却好像柔和了许多。林砚看着陈野真诚的眼神,心里那道紧闭的门,好像被推开了一条缝,有光悄悄照了进来。
“医药费我先垫着了。”林砚吸了吸鼻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你好好养伤,别想太多。等你好了,天台的日落还等着我们看呢。”
陈野笑了,眼角的纹路又弯了起来,像雨后初晴的光。“好。”他点头,“等我好了,请你吃巷口那家最好吃的包子。”
输液管的滴答声还在继续,却不再显得冰冷。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在惨白的病房里,终于把藏在心底的秘密摊开在阳光下。原来卸下防备的坦诚,比任何安慰都更有力量。
林砚看着陈野渐渐睡去的侧脸,悄悄把那张笑脸速写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他的枕头边。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月光透过云层照进来,落在速写纸上,也落在两个正在靠近的灵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