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枕余忆》

钟离是在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的，窗外的晨光刚漫过窗棂，带着璃月港清晨特有的、混着水汽的微凉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像无数个寻常清晨那样，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往身侧的枕头上落。那里本该躺着你，或许还带着未醒的倦意，头发散在枕头上，连呼吸都轻得像檐角垂落的晨露

钟离还没醒？

他下意识地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刚醒的微哑，是往常催你起床时的熟稔。可话音落了，身侧却没有传来你惯有的、带着困意的嘟囔，只有空荡荡的寂静，连窗外风吹樱树的声响，都显得格外清晰

他这才彻底清醒，目光僵在那片叠得平整的被褥上。布料凉得没有半分温度，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往空处碰了碰，触到的只有冰冷的床褥，没有你熟睡时偶尔搭在他手臂上的手，也没有你醒后会软软蹭过来的温度

钟离倒是忘了…

他低低地叹出一口气，声音轻得像要融进晨光里

钟离你已经不在这儿了

昨夜梦里的场景还清晰得很：你拉着他的袖口，说要去看荻花洲新开的桂花，风把你的头发吹得飘起来，你却只顾着回头笑，手里还攥着刚摘的、带着露水的桂花枝。他甚至记得梦里你说的话

n“先生快走，晚了桂花就要被风吹落了”

语气里满是雀跃。可梦一醒，身边只剩空荡荡的床铺，连梦里你身上的桂花香气，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慢慢坐起身，床头那只带缺口的青瓷杯还摆在老地方。去年你煮茶时磕出这道缺口，还闹着要再买一只新的，是他笑着说

钟离“这样才记得住”

如今杯子里空空的，没有你总爱提前温好的雨前茶，也没有你会悄悄撒进去的桂花碎。他拿起杯子，指尖摩挲着杯沿的缺口，又想起你当时气鼓鼓的模样，忍不住轻声道

钟离早知道

钟离当时就该听你的，买只新的

窗外的樱树被风拂得轻晃，花瓣落在窗台上。钟离望着那片粉白，喉结动了动，却没再说出话来。有些话，早就没了能听的人。原来不是梦太真，是他还没习惯，每个醒来的清晨，身边再也没有那个会赖床、会笑着叫他“先生”的你了

他掀开被子下床，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走到窗边时，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窗台上的樱花瓣，花瓣轻得一触就晃，像极了你从前攥着花瓣递给他时的模样。你总说

n“先生你看，这花瓣比纸还软”

说着就把花瓣往他手心里放，指尖偶尔会蹭过他的掌心，留下一点痒意。如今那点痒意早没了，只剩掌心空荡荡的凉

厨房的门还是虚掩着，和你走的那天一样。他推开门进去，灶台上的砂锅还摆在老位置，锅沿沾着点去年煮桂花粥时留下的糖渍。你总爱把粥煮得稠稠的

n“这样先生喝着暖”

煮好后还会先盛一碗递到他手里，自己则捧着碗坐在旁边，看着他喝，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

现在砂锅冷冷的，灶台上也没有温着的茶。他打开旁边的食盒，里面还剩两块你没吃完的桂花糕，糕点早就硬了，却还留着点淡淡的甜香。那是你生日时，他特意去万民堂订的，你当时咬了一口就笑

n“比我自己做的好吃”

还把剩下的一块掰给他

n“先生也尝尝”

他关上食盒，转身往院子里走。樱树底下的石凳还是老样子，凳面上还留着你刻的歪歪扭扭的小蟹

n“这样下次来就知道哪个是我们的位置”

他走过去坐下，石凳凉得透骨，不像从前你坐在这里时，会往他身边凑，把胳膊搭在他肩上

n“先生你看，樱花落在你头发上了”

说着就伸手替他拂掉，指尖会轻轻蹭过他的鬓角

风又吹来了，樱花瓣落了他一身。他抬手拂掉肩上的花瓣，动作慢得像在回忆什么。远处传来商贩吆喝“新鲜的莲蓬”的声音。你夏天最爱吃这个，总拉着他去码头买，回来坐在石凳上剥，剥好的莲子会先递到他嘴里

n“先生尝尝，甜不甜”

现在没人再递莲子给他了，也没人会拉着他去买莲蓬。他坐在石凳上，望着院门口空荡荡的石板路，忽然想起你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晴天，你躺在里屋的藤椅上，头发已经全白了，却还攥着他的手，声音轻得像要飘走

n“先生，今年的樱花开得好”

n“可惜我……等不到秋天的桂了”

他当时蹲在你身边，把你的手拢在掌心，像年轻时无数次那样，轻声哄你

钟离“没关系”

钟离“等你好点，我推你来看樱，秋天我替你摘桂，腌你爱吃的桂花酱。”

可你只是笑，眼尾的皱纹里盛着光，慢慢摇了摇头

n“先生的寿命长”

n“往后…我就没办法陪着你了”

风卷着樱花瓣落在他的膝头，他抬手拂去，指尖却顿了顿。那年你也是这样，坐在这石凳上，把剥好的莲子递到他嘴边

n“先生尝尝，今年的莲子甜”

阳光落在你发间，还能看见几缕乌黑。可后来日子走得快，你渐渐走不动路，连煮茶都要歇好几次，却还记着他爱吃的莲蓬，总在夏天叮嘱他

n“码头的莲蓬新鲜，别买贵了”

钟离“你看，”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石凳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

钟离今年的樱花开得比去年还盛

钟离码头的莲蓬该熟了

钟离你应该…都看到了吧

樱花瓣落在他的袖口，像你从前悄悄塞给他的糖，可他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在夏天的傍晚，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等他提着莲蓬回来，笑着说

n“先生回来啦，快洗手吃饭”

远处商贩的吆喝声渐渐远了，院子里静得只剩风过樱树的声响。他慢慢站起身，往屋里走。里屋的藤椅还在，上面搭着你最后穿的那件素色衣裳，叠得整整齐齐，就像你还在时那样。只是椅边的小几上，再也不会有你温着的茶，再也不会有你剥了一半的莲子，只剩下他一个人，守着满院的樱花，和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带着烟火气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