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和尸体的区别到底是什么？”

叶希的声音很轻，像落在F市深夜窗沿的雪。她半靠在寒月咨询室的沙发上，白发散在墨色的靠垫上，更显刺眼。红瞳垂着，盯着自己交叠的指尖——那里还留着昨天处理麻烦时，被碎玻璃划开的浅痕，结了层薄痂，泛着暗沉的红。

寒月刚把泡好的洋甘菊茶放在她手边的矮几上，听见这话时，指尖顿了顿。她没立刻回答，先坐回对面的单人椅里，黑色的裙摆随着动作轻晃了晃。紫眼落在叶希低垂的侧脸上，目光平静又温和，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絮。

“你有一颗温热的心脏。”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种安定的力量。叶希抬了抬眼，红瞳里映着寒月的影子——对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毛衣，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暖黄的落地灯把她周身都笼了层软光。和B市那些带着算计或畏惧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寒月的目光总是这样，干净得像没被染过的雪。

“心脏？”叶希嗤笑了声，指尖无意识地按在自己的左胸上，隔着衬衫能摸到心跳的频率，沉稳有力，“它除了泵血，还能做什么？”她顿了顿，红瞳暗了暗，“我手里沾过的血，比它泵过的都多。寒月，你见过刚断气的人吗？体温一点点凉下去，最后和石头没区别——我有时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离那步也不远了。”

寒月没接话，只是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指尖贴着温热的杯壁。水汽袅袅地往上飘，模糊了她的眉眼。她知道叶希说的不是假话。B市的商界从来是弱肉强食的修罗场，叶希能坐稳那个位置，手里没沾过腥是不可能的。那些深夜里突然响起的电话，那些被她轻描淡写带过的“麻烦”，寒月都懂背后藏着什么。

“它还能让你觉得冷。”过了会儿，寒月才缓缓开口。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了些，紫眼认真地看着叶希，“能让你在处理完那些事之后，觉得指尖发凉；能让你在看到街边流浪猫被冻得缩成一团时，忍不住让助理去买猫粮；能让你现在坐在这里，问我‘和尸体有什么区别’。”

叶希的指尖动了动。她想起上周暴雨夜，确实让助理给巷口那只瘸腿的黑猫搭了个窝，还买了箱最贵的猫粮。当时只是觉得那猫缩在垃圾桶旁发抖的样子有点碍眼，现在被寒月一提，倒像是……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碰了下。

“那是多余的情绪。”她嘴硬道，却没再像刚才那样带着戾气。

“不是多余的。”寒月摇摇头，紫眼里漾起点浅淡的笑意，像湖面被风吹起的涟漪，“那是你的心脏在告诉你，你还活着。活着就会有情绪，会觉得冷，会觉得累，会偶尔想起‘自己和尸体有什么区别’——这些都是活人才有的特权。”

她站起身，走到叶希面前，蹲下身。这样一来，两人的视线齐平了。寒月抬手，指尖很轻地碰了碰叶希刚才按在胸口的指尖，温度从相触的皮肤传来，带着她手心的暖。

“你看，”寒月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你的指尖是凉的，但被我碰到时，会下意识地缩一下。尸体不会缩的。”

叶希果然僵了下，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被寒月轻轻按住了。对方的指尖很暖，像冬日里揣在怀里的暖炉，一点点把凉意从她指尖驱散。红瞳里的冰冷似乎也被这温度融了些，泛起点微澜。

“昨天扣下雷家药品的时候，”她突然低声开口，像是在说给寒月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许延安说我越来越像普莱斯了。眼里只有自己想要的，什么都能不管不顾。”

“你不是他。”寒月立刻说，语气笃定，“叶希，你会在扣下药品后，偷偷让人把里面的急救箱换出来，让雷迦幻能顺利找到欧霸。普莱斯不会做这种事。”

叶希猛地抬眼，红瞳里闪过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猜的。”寒月笑了笑，收回手，又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拿起茶杯喝了口，“你总说自己和尸体没区别，可你做的事，比谁都清楚‘活着’到底是什么样的。你只是……偶尔忘了。”

咨询室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叶希看着寒月，看着她被暖光映得柔和的侧脸，看着她紫眼里清晰的自己。胸口那颗被她嫌弃只会泵血的心脏，好像真的热了点，连带着指尖都不那么凉了。

她拿起矮几上的洋甘菊茶，喝了一口。茶水不烫了，温温的，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胃，也暖了心里某个积了很久的冰角落。

“下次还想喝馄饨吗？”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寒月愣了下，随即笑了：“想。不过要你请。”

“好。”叶希应着，红瞳里终于染上点真切的笑意，很浅，却比窗外的月色还亮，“下次带你去B市那家老店，让老板多加虾皮。”

落地灯的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地毯上。叶希知道自己心里的黑暗还在，那些沾过的血、做过的狠事不会凭空消失。但此刻看着寒月的笑，听着她温和的声音，她突然觉得——有这颗会觉得暖、会觉得软的心脏，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至少，它能让她找到这个能治愈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