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夜色像墨汁似的泼满A市，顶层房间的钢条窗映着远处零星的灯火，冷得像淬了冰。欧霸攥着那根磨尖的金属片——是他偷偷攒了三天的成果，从普莱斯送来的精装书书脊上拆下来的，边缘被他在地毯上磨了又磨，终于有了点能撬动锁芯的弧度。

这些天他没再闹，甚至会接过普莱斯递来的茶，会在对方念书时偶尔应一声。普莱斯似乎信了他的“安分”，晚上离开时不再锁死那道暗门的内侧小锁，只扣了道轻便的弹簧锁——大概觉得有钢条窗在，这只“鸟”再怎么扑腾也飞不出去。

脚步声渐远，办公室里彻底没了动静。欧霸贴着门缝听了半晌，确认普莱斯已经离开，才攥着金属片摸到门边。指尖抖得厉害，不是怕，是憋着的劲儿终于有了出口，连呼吸都带着颤。

弹簧锁的锁芯很轻，他按照雷迦幻以前教的法子，把金属片插进去轻轻拨弄。“咔哒”一声轻响，比想象中来得快。门开了条缝，冷风吹进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冽，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更清醒了。

办公室里黑沉沉的，只有应急灯在墙角亮着点微光。他记得雷迦幻上次说过，普莱斯的办公室有个消防通道，藏在巨大的书柜后面——那天雷迦幻在通讯器里压着声音说的，还特意提了书柜第三层左数第五本书，按下去就能弹开暗格。

手指在冰冷的书脊上摸索，摸到那本《航海志》时，他心脏猛地跳了跳。就是这本，普莱斯前几天还拿着念过。他深吸口气，用力按下。

书柜果然动了，发出轻微的机械声，缓缓移开半米宽的缝隙，后面是条狭窄的楼梯，往下延伸着，黑得望不见底。

没有犹豫的时间。欧霸钻进去的瞬间，听见楼下隐约传来电梯运行的声音——普莱斯说不定忘了拿东西，又回来了。他手脚并用地往下爬，楼梯扶手积着薄灰，蹭得他掌心发疼，却不敢停。

消防通道的出口在大厦后巷，铁门锈得厉害，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冷风卷着雪沫子扑过来，他缩了缩脖子，刚要往暗处钻，手腕突然被攥住——滚烫的温度，带着熟悉的雪松味。

欧霸浑身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头。

普莱斯站在巷口的阴影里，白发被风吹得乱晃，冰蓝色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吓人捏着件他落下的羊绒毯。两人对视的瞬间，普莱斯眼里的光像碎了似的，一点点沉下去，最后只剩片深不见底的黑。

“要走？”普莱斯的声音哑得厉害，攥着他手腕的力道却松了松，像是怕捏碎了他。

欧霸挣了一下，没挣开。喉咙堵得发慌，说不出“是”，也说不出别的。他知道自己该恨，该立刻甩开这人跑掉，可看着普莱斯眼下的青黑——这些天对方似乎总没睡好，眼底的红血丝重得像蛛网——心里竟莫名揪了一下。

“欧霸。”普莱斯又开口，声音放得更轻，带着点他从未听过的破碎感，“留下……好不好？”

就是这声“好不好”，让欧霸猛地回神。他用力甩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声音硬邦邦的：“普莱斯，你凭什么留我？这里不是我的笼子，你也不是我的饲主！”

普莱斯没追，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往巷口跑。手里的羊绒毯掉在地上，沾了雪沫子，白得刺眼。直到欧霸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缓缓蹲下身，指尖插进雪里，冰得刺骨，却压不下心口那阵翻涌的疼。

跑出去的欧霸没敢停，顺着后巷往雷迦幻说的接应点跑。雪化了一半的路滑得很，他摔了两跤，手心磨破了皮，却觉得浑身轻快——像被关了太久的鸟终于冲出笼子，连风都是甜的。

通讯器在口袋里震动，是雷迦幻的消息：“到了吗？车在老地方等你。”

他刚要回，却瞥见街角的便利店亮着暖黄的灯。玻璃窗里，货架上摆着普莱斯常喝的那种碧螺春茶包，旁边还放着碟没卖完的蒸饺，冒着点热气。

脚步顿了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他咬了咬牙，转身钻进了黑暗里——不能回头，回了头，就真成了心甘情愿待在笼子里的鸟了。

可他没看见，巷口的普莱斯还蹲在雪地里，手里捏着那根被欧霸遗落的金属片，冰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落了泪，混着雪水，凉得像刀割。

笼门开了，鸟飞了。他以为自己能抓住的，最终还是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