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课班的黄昏

物理补习班在旧教学楼的三楼，墙壁上的白灰已经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林小满走进教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每个人面前都摊着厚厚的习题册，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和汗水的味道。

老师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说话时带着浓重的口音。他在黑板上飞快地写着公式，粉笔末簌簌地掉下来，落在讲台前的空地上。林小满盯着黑板上的受力分析图，突然觉得头晕目眩，那些线条和符号像活过来一样，在她眼前扭曲成一团乱麻。

课间休息时，她趴在桌子上，同桌的女生正在和别人讨论刚才的例题。“这道题上周模拟考刚出过，你居然还不会？”女生的声音带着惊讶，“你爸妈没给你报冲刺班吗？我们班好多人都在外面报了好几个班呢。”

林小满没说话，从书包里掏出妈妈早上给她装的馒头。馒头已经凉了，咬在嘴里干巴巴的，她噎得直咳嗽。女生递过来一瓶水：“你怎么不买瓶饮料？我妈说学习费脑子，要多补充营养。”

她摇摇头，把馒头塞进嘴里。她知道这瓶水要两块钱，知道补习班的学费是爸爸半个月的工资，知道妈妈为了给她凑学费，晚上又去给别人家做保洁了。

放学后，林小满走出教学楼，看到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路边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爸爸经常带她来这里放风筝，那时的天空很蓝，风筝飞得很高，爸爸的笑声在风里飘得很远。

走到小区门口时，她看到妈妈坐在石墩上，面前摆着一个小摊，卖些针头线脑和小孩子的玩具。陈慧兰穿着洗得发白的外套，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正和一个阿姨讨价还价。看到林小满，她赶紧把东西收起来：“今天生意不好，就卖了十块钱。”

“妈，你怎么不去找个正经工作？”林小满看着妈妈冻得通红的手，心里一阵发酸。

“正经工作哪那么好找？”陈慧兰拉着女儿的手往家走，“这个时间正好接你放学，不耽误事。对了，今天补习怎么样？听懂了吗？”

林小满点点头，不敢说自己其实很多地方都没听懂。她知道妈妈最想听的是什么，就像她知道每次考试后，妈妈都会拿着成绩单在邻居面前强颜欢笑。

回到家时，林建国已经回来了。他坐在沙发上，正在给伤口换药。腰上的膏药贴了一层又一层，揭开时带着血丝。林小满赶紧走过去：“爸，你怎么又受伤了？”

“没事，小伤。”林建国摆摆手，把药瓶收起来，“今天工地结了点工钱，我给你买了本物理辅导书，据说押题很准。”

林小满接过书，封面上印着“冲刺名校”四个大字，烫金的字体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她翻开第一页，看到爸爸用铅笔在上面写着“加油”两个字，笔画歪歪扭扭的，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晚饭时，桌上只有一盘炒青菜和一碗咸菜。陈慧兰不停地给林小满夹菜：“多吃点，明天还要上学呢。”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只是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

林建国突然放下筷子：“我跟工长说了，下个月开始我上夜班，能多挣点加班费。”

“不行！”陈慧兰立刻反对，“你腰不好，不能熬夜！”

“没事，我年轻的时候……”

“你都快五十了！”陈慧兰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要是倒下了，我们娘俩怎么办？”

林建国没再说话，默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林小满看着父母布满皱纹的脸，突然觉得喉咙发堵，一口饭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晚自习时，林小满趴在桌子上，看着面前的物理习题册。窗外的月光照在书页上，那些公式和符号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她想起小时候，妈妈总是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想起爸爸总是把她架在脖子上，在院子里跑来跑去。那时的天空很蓝，日子很慢，没有那么多的试卷和补习班。

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习题册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林小满赶紧用袖子擦掉眼泪，拿起笔，在习题册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公式。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停下，因为身后是父母沉甸甸的期望，是这座无声的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