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午后的阳光把审讯室的玻璃窗烤得发烫，许环蝶盯着桌上那份刚打印出来的尸检报告，指尖划过“无名女尸，颈部有锐器伤，左手无名指佩戴一枚铂金戒指”这行字时，指腹突然被纸张边缘硌得发疼。

孟懿德推门进来时带了两杯冰咖啡，金属杯壁上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月牙湾发现的女尸，身份信息比对上了。”他把其中一杯推到许环蝶面前，杯底在桌面上转出半圈水痕，“林晚，二十七岁，婚庆公司策划。上周三开始失联，她男友报的案。”

“男友？”许环蝶撕开糖包往里倒，砂糖粒在咖啡里打着旋下沉。她想起尸检报告里那个细节——铂金戒指内侧刻着缩写，却松松垮垮地套在无名指上，像是被人硬塞进去的。

“叫周明宇，软件工程师。”孟懿德翻开笔记本，笔尖在“周明宇”三个字上顿了顿，“他说周三晚上和林晚吵过架，林晚摔门走了就没回来。我们查了他家小区监控，林晚确实是晚上九点十七分离开的，穿着米白色连衣裙，手里没拿包。”

许环蝶的目光落在“婚庆公司策划”几个字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她负责的最近一场婚礼，是不是上周六在海景酒店办的那场？我好像在朋友圈刷到过，据说布置得特别梦幻，到处都是白玫瑰。”

孟懿德点头：“是那场。同事说林晚为了赶方案，周三白天还在公司加班到六点，中间接了个电话，情绪很激动，挂了电话就跟领导说要提前走。”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轻响，“有意思的是，周明宇说他周三晚上根本没见过林晚，两人前一天就因为婚礼细节吵翻了，他那天在公司通宵加班。”

“一个说吵架后离开，一个说根本没见面。”许环蝶搅着咖啡的勺子停了，“这就矛盾了。”

他们去林晚租的公寓时，门锁是从外面撬开的。客厅茶几上摆着两个倒扣的红酒杯，其中一个杯口残留着淡粉色的口红印，另一个则只有清晰的指纹——比对后确认是周明宇的。阳台晾着件米白色连衣裙，裙摆处沾着点深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

“她男友说没见过，可他的指纹出现在她家酒杯上。”许环蝶拉开衣柜门，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礼服，最深处压着件未拆封的婚纱，吊牌上的日期是半年前，“而且这件婚纱，周明宇说他们还没确定要结婚，林晚却偷偷买了。”

孟懿德正在检查书架，指尖拂过一排相册，突然停在其中一本上。相册里贴满了林晚和不同男人的合影，有的在游乐园，有的在餐厅，甚至还有在民政局门口的——但每张照片里的男人都不一样，脸上的笑容却同样亲昵。

“她的社交关系比想象中复杂。”孟懿德把相册递给许环蝶，“同事说她同时在和三个人交往，周明宇只是其中一个，还有个开酒吧的老板，以及一个已婚的大学教授。”

许环蝶翻到最后一页，是张林晚和周明宇的合照，两人站在海边，周明宇搂着她的腰，她手里举着枚戒指，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等这场婚礼结束，我们就结婚。”日期是三周前。

“那场海景酒店的婚礼，新娘是周明宇的堂妹。”孟懿德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意，“林晚作为策划，全程跟进，周明宇也经常去现场盯细节。”

审讯周明宇时，他坐在铁椅子上，手指反复摩挲着牛仔裤膝盖处的破洞。“我是去过她家，周三下午。”他终于松口，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想跟她道歉，带了红酒，可她说不想见我，说这场婚礼让她恶心。”

“为什么恶心？”许环蝶追问。

周明宇的肩膀垮了下去：“她发现我堂妹的未婚夫……是她前男友。就是那个酒吧老板，赵凯。”他抬起头，眼底布满红血丝，“林晚说她看到他们在酒店后台拥抱，赵凯还塞给她一张卡，让她别闹事。”

他们找到酒吧老板赵凯时，他正在吧台后面调鸡尾酒，冰块在摇酒壶里碰撞出脆响。“我和林晚早就断了。”赵凯把调好的酒推给客人，指尖戴着枚和林晚同款的铂金戒指，只是内侧的缩写不同，“周三晚上我在酒吧忙到凌晨，监控能证明。不过我确实给过她钱，她跟我说缺钱交房租，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有没有说过要取消婚礼？”孟懿德问。

赵凯的动作顿了半秒：“说过，她说这场婚礼就是场闹剧。还说……她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

线索像团乱麻，直到法医送来补充报告——林晚的指甲缝里残留着微量的玫瑰刺，还有一小块深蓝色的布料纤维，和海景酒店婚礼现场的桌布材质完全一致。而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内侧刻的缩写根本不是周明宇或赵凯的，而是新娘的名字。

“新娘？”许环蝶盯着报告上的“深蓝色布料纤维”，突然想起什么，“我们去查婚礼当天的监控，特别是新娘的休息室。”

监控画面里，婚礼当天上午十点十七分，新娘穿着婚纱冲进休息室，林晚跟在后面，两人似乎在争吵。新娘突然抓起桌上的水果刀，林晚下意识地去挡，手腕被划了一刀。接着，新娘把一枚戒指塞进林晚手里，推搡着让她离开。

“那枚戒指，是新娘的婚前财产公证信物。”孟懿德调出新娘的背景资料，“她父亲是地产商，婚前给她转了套海景房，戒指是信物。林晚发现赵凯不仅骗了她，还想在婚礼后卷走新娘的财产，就去跟新娘摊牌，结果……”

审讯室里，新娘终于哭了出来：“她逼我取消婚礼，说赵凯是骗子。可我不能，我爸要是知道我找了个骗子，会打死我的。”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只是想让她走，谁知道她摔倒时头撞到了桌角……那枚戒指，是我塞给她的，我怕她报警，想让她拿着戒指先闭嘴。”

许环蝶走出审讯室时，夕阳正把走廊染成金红色。孟懿德站在窗边，手里捏着那枚从林晚手上取下的戒指，阳光透过戒指，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所以，根本不是什么恋爱纠纷杀人。”许环蝶靠在墙上，声音有点哑，“是被真相砸晕的意外。”

孟懿德转过身，把戒指放进证物袋：“可所有的意外，都藏在那些没说出口的谎言里。”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里还留着早上被钢管蹭到的红痕，“疼吗？”

许环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摇摇头：“没事。”她看着墙上的光斑，突然笑了，“你说，林晚到最后是不是也没明白，她追求的到底是爱情，还是真相？”

孟懿德没说话，只是把自己那杯没动过的冰咖啡递给她：“再喝点？”

夕阳穿过走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只慢慢靠近的蝴蝶，翅膀碰着翅膀，在地面上投下温柔的弧度。许环蝶接过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心里却突然想起那句“花若盛开，蝴蝶自来”——或许真相和爱情一样，总要等尘埃落定，才能看清到底谁在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