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的马戏团比夜晚更加诡异。
无恙站在鬼屋二楼的破窗前,观察着苏醒的营地。演员们机械地走出宿舍,像被上好发条的玩具,开始重复日常训练。杂技演员将身体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驯兽师对着机械狮子自言自语;而那个昨晚被"招募"的玩家,现在已经完全融入小丑角色,正对着镜子练习夸张的笑容。
无恙掏出那团粉色棉花糖,小心地取下一小块放入培养皿。显微镜下,糖丝呈现出不自然的荧光粉色,晶体结构像是某种神经递质的分子模型。他戴上手套,用镊子分离出几根糖丝放入试管,加入随身携带的试剂。
液体先是变成紫色,接着转为透明的银蓝色——与祁斯年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
"记忆提取物..."无恙喃喃自语。这解释了为什么吃下棉花糖会看到幻象。他谨慎地尝了微量糖丝,舌尖立刻传来刺痛感,随即是——
白色房间。手术台。祁斯年被七条机械臂固定,针管刺入太阳穴。一个冰冷的声音重复着:"记忆清除程序第72次执行。关键词:青礁镇、玫瑰庄园、无恙..."
画面切换。祁斯年在不同副本间穿梭,每次都在系统盲区留下甜食包装纸作为记号。最后一个画面是玫瑰庄园的月夜,他浑身是伤地爬进花园,手中紧握着那张蜂蜜蛋糕包装纸...
幻象消失,无恙发现自己跪在地上,额头渗出冷汗。棉花糖里确实含有记忆物质,很可能是从那些石化玩家脑中提取的。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似乎看到了祁斯年被系统清除记忆的过程——痛苦而暴力。
窗外传来铃声,宣告早餐时间开始。无恙藏好剩余的棉花糖,混入前往食堂的演员队伍中。
食堂是个巨大的帐篷,长桌上摆满颜色鲜艳的食物:彩虹色的麦片、蓝莓酱画着笑脸的pancakes、棉花糖堆成的小山...玩家们坐在一端,演员们在另一端,界限分明。
无恙注意到祁斯年——马库斯——站在入口处检票。他的制服笔挺,银灰色眼睛扫过每个人,在看到无恙时几乎没有停顿。但无恙敏锐地发现,他的手指在票钳上收紧了一毫米,这是祁斯年紧张时的小动作。
"今天的特别推荐是记忆棉花糖!"小丑突然跳到餐桌上,声音甜得发腻,"吃一口,忘记所有烦恼~吃两口,永远快乐~"
演员们机械地鼓掌。玩家们则面色苍白——他们昨晚都目睹了"魔术表演"的真相。
无恙领了一份普通早餐,坐到红发女玩家旁边。她叫艾米,是位软件工程师,手腕上的倒计时显示41:12:08。
"我做了个噩梦,"艾米低声说,"梦见自己变成了旋转木马上的雕像。"
无恙没有告诉她那不是梦。他瞥向食堂另一侧,团长正走进来。白天的他卸去了小丑妆容,露出真实面貌——一个面容枯槁的老人,眼睛却异常明亮,像是燃烧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火焰。
团长手中拿着今日节目单,上面有七个玩家的照片,其中三个已经被打上红叉,包括昨晚消失的那位。剩下的四人中,艾米的名字旁边标注着"魔术师助手",而无恙的是"小丑替补"。
"今日演出后,我们将迎来一位新成员!"团长宣布,声音年轻得与外貌不符,"艾米小姐,恭喜你获得这个荣誉!"
艾米的叉子掉在盘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无恙注意到团长说话时,手腕上的皮肤有不自然的褶皱——像是戴着一层人皮手套。
早餐后,玩家们被允许自由活动直到下午表演。无恙借口去洗手间,溜进了团长办公室。房间堆满古怪的收藏品: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畸形生物、会自行转动的星座仪、还有墙上那排照片——从19世纪到现在,每一张都是同一个马戏团,同一位团长,只是服装随年代变化。
最老的照片标注着"1889,午夜马戏团首演"。团长站在中央,看起来和现在一模一样。照片角落里,一个模糊的身影引起了无恙的注意——那人耳后有银色纹路,胸前名牌写着"RS-0"。
"寻找灵感吗,医生?"
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无恙转身,看到团长站在门口,枯槁的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
"我对马戏团历史很感兴趣。"无恙平静地回答,"尤其是长寿的秘密。"
团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时间是最好的魔术师。它能治愈一切...也能带走一切。"他突然抓住无恙的手腕,"比如你剩下的42小时。"
手腕上的倒计时烙印在团长触碰下闪烁起来,数字加速跳动了几秒。无恙感到一阵虚弱,像是被抽走了什么。团长则看起来年轻了些,眼角的皱纹略微舒展。
"时间就是生命,医生。"团长松开手,"而马戏团收集时间。"
他走向一个上锁的展示柜,里面放着各式怀表。令人不安的是,这些表盘上没有数字,只有小小的人脸照片,其中一块表里赫然是昨晚消失的玩家。
"每位观众都贡献一点点时间,让我们能够...延续演出。"团长抚摸着怀表玻璃,"有些人贡献得更多,成为了永恒表演的一部分。"
无恙耳后的鳞片突然刺痛。预知景象闪现——他看到团长卧室的暗格里藏着一本日志,记载着如何用玩家时间维持自身存在;看到旋转木马下的密室中,无数怀表在同步倒计时;最重要的是,他看到发条钥匙的形状——一个小丑笑脸的轮廓。
"下午表演别迟到。"团长突然说,打断了幻象,"艾米小姐的'魔术'需要观众配合。"
离开办公室后,无恙径直前往杂技帐篷。他需要找到祁斯年,分享关于发条钥匙的发现。帐篷里,演员们正在排练,祁斯年作为监督站在角落,面无表情地记录着什么。
无恙假装对道具感兴趣,慢慢靠近。当他走到一个大型道具箱旁边时,故意将手中的牛奶糖掉在地上。糖果滚到祁斯年脚边,他弯腰去捡的瞬间,无恙迅速低语:
"发条钥匙是小丑笑脸的形状。团长卧室有暗格。"
祁斯年直起身,表情纹丝不动,但银色纹路微微闪烁:"违规物品没收。"他大声宣布,将牛奶糖收入口袋,"请离开排练区域。"
无恙顺从地退出帐篷,但十分钟后,一个小纸团从通风口滚到他脚边。展开后上面写着:"午夜道具箱。带甜食。"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无恙继续探索马戏团。在游戏区,他发现所有奖品都是怀表,但指针逆时针旋转;在爆米花摊,机器里爆出的不是玉米,而是某种昆虫的甲壳;最令人不安的是鬼屋——里面的"道具"尸体太过真实,甚至还有体温。
下午表演如期举行。艾米被叫上台参与"魔术",当黑布盖下的瞬间,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黑布掀起时,只剩下一只怀表躺在椅子上,表面是艾米惊恐的脸。
观众席爆发出掌声。无恙紧握拳头,看着新"招募"的魔术师助手——艾米,现在穿着闪亮的服装,机械地微笑着,帮忙准备下一个魔术。
表演结束后,无恙被单独留下。
"明天是你的大日子,医生。"团长亲切地拍着他的肩,"马戏团很久没有新小丑了。你会喜欢这个角色的...永久性的。"
回到鬼屋后,无恙开始准备。他将剩余的棉花糖分成两份,一份保存用于分析,另一份与蜂蜜混合制成浓缩药剂。根据白天的观察,甜味物质能暂时干扰系统对祁斯年的控制。如果运气好,这或许能给他几秒钟的清醒时间。
午夜临近,营地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无恙悄悄潜入杂技帐篷,里面堆满了表演用的道具。最角落有个带锁的大箱子,正是祁斯年纸条上指明的会面地点。
箱子没锁。无恙刚爬进去,盖子就被轻轻合上。片刻后,箱子的暗门打开,祁斯年滑了进来。空间狭小,两人不得不紧贴在一起。祁斯年的呼吸喷在无恙颈间,温度比常人略低,带着淡淡的金属味。
"发条钥匙在团长假发里。"祁斯年的声音压得极低,"每晚午夜他会取下假发检查钥匙...只有那时能偷走。"
无恙能感觉到祁斯年的项圈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红光,像是某种监视器。他小心地掏出蜂蜜混合剂,涂抹在自己手指上。
"尝尝这个。"他将手指伸到祁斯年唇边,"能干扰系统监控。"
祁斯年犹豫了一秒,随即轻舔了一下。银色纹路立刻暴长,覆盖了半边脸。他的瞳孔扩大,呼吸变得急促。
"无恙..."这个名字从他唇间溢出,带着久违的熟悉感,"青礁镇...玫瑰...我记得..."
但下一秒,项圈的红光变得刺眼,祁斯年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抱头。无恙立刻抱住他,防止撞击箱壁发出声响。
"坚持住。"他在祁斯年耳边低语,"专注于甜味...记住那个感觉..."
祁斯年的颤抖逐渐平息。当他再次抬头时,眼神已经恢复机械般的平静,但手指紧紧攥着无恙的衣袖,像是怕他消失。
"系统...重置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但留下了...数据碎片...甜味是钥匙..."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人立刻屏住呼吸。透过箱子缝隙,无恙看到小丑走进帐篷,身后跟着两个杂技演员。他们开始检查各个道具,越来越接近藏身处。
"今晚的小丑候选人在哪?"小丑的声音甜腻刺耳,"团长等不及要见他的新学徒了..."
祁斯年的手突然覆上无恙的嘴,力道轻柔但坚定。他的另一只手悄悄按下箱子内壁的一个隐藏按钮。箱底微微震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露出下方的小空间——刚好够一个人蜷缩进去。
"下去。"祁斯年的唇几乎贴在无恙耳畔,"系统召唤...我必须回应...明晚同一时间..."
无恙刚要反对,就被轻轻推入暗格。缝隙合拢前,祁斯年塞给他一个小物件——一块怀表,表面是艾米的脸,指针逆时针走动。
暗格狭小黑暗,但能清晰听到上面的动静。箱子被打开,小丑尖细的声音响起:
"啊,我们敬业的验票员!在检查道具吗?"
"例行安全检查。"祁斯年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机械感。
"正好!帮我们找找今晚的小丑候选人...一个穿黑外套的医生,团长特别点名要的。"
脚步声在箱子上方徘徊。无恙屏住呼吸,手中的怀表突然变得滚烫。表盘上,艾米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直勾勾地"看"向他。
"东区搜查完毕。"祁斯年突然说,"建议扩大搜索范围至鬼屋和旋转木马。"
"好主意!"小丑的脚步声远去,"如果找不到他,团长会拿你替补的,马库斯~"
等声音完全消失,无恙才从暗格爬出。箱子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小纸条留在角落:"明晚带更多甜食。找到时间控制室。——M"
回到鬼屋后,无恙检查那块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时间不是线性的,艾米·罗斯,2023"。当他拨动指针时,表盘上的脸会露出不同表情——恐惧、痛苦、最后是诡异的微笑。
耳后的鳞片突然灼痛。无恙看向窗外,月光下的马戏团呈现出另一种样貌——帐篷变成了生物般蠕动的肉壁,演员们是提线木偶,被银色丝线操控着。而最中央的大帐篷顶部,一个巨大的发条装置缓缓转动,缺少的正是那个小丑笑脸钥匙。
幻象消失后,无恙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所有发现。根据目前信息,马戏团是个时间异常点,团长通过吞噬玩家时间维持永生。而被"招募"的玩家会逐渐变成表演道具,最终成为旋转木马上的雕像。
祁斯年——或者说RS-0M——似乎是系统的早期版本,被派来监督这个副本,但产生了自我意识。甜食能暂时唤醒他被清除的记忆,但会触发项圈的惩罚机制。
无恙看向窗外。营地某处,祁斯年正因帮助他而承受系统惩罚。这个念头让他胸口发紧,一种陌生的情绪在滋长——不是作为法医的专业兴趣,而是更私人、更炽热的东西。
他将剩余的蜂蜜混合剂小心收好,准备明天的计划。根据预知景象,时间控制室就在大帐篷的地下。如果能拿到发条钥匙,停止时间机器...
手腕上的倒计时显示:29:4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