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碎片在脚下硌出细碎的疼，像踩在没化的冰碴上。苏漾攥着两块拼合的玉佩，指腹反复摩挲那道合不上的缝，边缘的暗红蹭在掌心，像道洗不掉的印。
练功房的震动还在继续，地下传来链条拖拽的钝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被从深处拉上来。他忽然想起沈砚最后那句话——“是你不敢记起的那半自己”，后腰的胎记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细密的疼，是像有团火在骨缝里钻，烧得他足尖发飘。
“咔嗒”一声轻响，来自墙角的通风口。苏漾猛地回头，看见假林茂的尸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卡在铁栅栏里，火折子掉在他脚边，火星溅在裂开的镜面上，映出张陌生的脸——那脸的右眼角有道疤，和沈砚眼尾的形状分毫不差，只是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像哭。
“他不是假的。”一个声音从通风管道里滚出来，带着铁锈被碾碎的质感。苏漾抬头，看见管道深处有双眼睛在反光，“林茂是母亲的舞伴，当年替我们挡了落下的吊灯，脊椎断在第三根，再也站不起来。”
足尖突然不受控制地动起来，左三圈，右半弧，还是沈砚教的那个发力点。苏漾盯着镜碎片里的自己，酒红色足尖鞋在碎玻璃上踩出梅花状的印，后腰的胎记浮出完整的轮廓——原来不是缺了瓣，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剜走了一块，边缘还留着参差的齿痕。
通风口的栅栏突然崩裂，一个轮椅从里面滚出来。上面坐着的人裹着件褪色的练功服，领口绣的白梅已经发黑，左手腕有道月牙形的疤，和玉佩背面的刻痕完全重合。
“沈砚的鞋扣，是我让他放的。”轮椅上的人抬起头，右眼角的疤在月光里亮了亮，“当年蓄水池的水漫过你头顶时，是他把你托起来的，自己呛了三口水，肺里永远留着铁锈味。”
苏漾的足尖重重砸在地板上，震得整排镜碎片都在颤。他忽然看清轮椅上的人怀里抱着个铁盒，和假林茂之前砸镜子的那个一模一样，盒盖上刻着两个字：砚漾。
“母亲说，水和墨要混在一起才是画。”那人打开铁盒，里面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半只绣了白梅的足尖鞋，缺的那瓣正好对着苏漾鞋头的位置，“她把‘砚’的一半藏在火里，把‘漾’的一半泡在水里，以为这样就能躲过那场烧尽整个舞团的火。”
地下的齿轮声突然变急，像倒计时的秒针在加速。苏漾低头，看见拼合的玉佩缝隙里渗出暗红的液珠，滴在地板上，竟顺着之前划出的刻痕漫开，组成了串正写的数字——是老舞台的火警密码，他在档案里见过。
“沈砚在替你记着你不敢记的。”轮椅上的人轻轻咳嗽，指缝间漏出的气里有铁锈味，“你后腰的胎记不是疼，是他在提醒你，当年你攥碎的镜片，划在他背上。”
苏漾猛地转身，镜碎片里映出无数个自己，每个的右眼角都在流血，像沈砚指尖擦过的那道伤。足尖鞋的酒红色在月光里泛着暗纹，他这才发现，缎面上绣的不是白梅，是用金线补的裂痕，和沈砚鞋跟的那道裂严丝合缝。
远处传来升降台启动的嗡鸣，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升起。苏漾低头看掌心的玉佩，合不上的缝里突然浮出行小字，是用指甲刻的：三点水的漾，要有砚台才能成文。
轮椅上的人突然笑起来，笑声里混着碎玻璃的响。“现在，该让水和墨重新融在一起了。”他抬手掀开盖在腿上的毯子，露出膝盖上的梅花胎记，缺的那瓣正对着苏漾后腰的空缺处，“毕竟，我们是母亲用同一团血肉捏出来的影子。”
地下的仓库门“吱呀”一声开了，涌出的风里有松节油和霉味，还有种熟悉的香气——是母亲常用的茉莉香，苏漾在老舞台的后台闻到过。他低头，看见足尖划出的圆里，那串数字正在发光，像道等待被踩亮的密码。
足尖点地的频率又快起来，这次不是沈砚带着他，是身体里的另一半在领舞。苏漾盯着镜碎片里无数个重叠的影子，忽然明白那些分不清的轮廓里，从来就没有两个沈砚，只有一个被他劈成两半的自己。
后腰的胎记终于不再疼了，像有团火在那里燃成了暖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在足尖敲击地板的声浪里，问的不是“为什么是我”，是“我们现在跳的，是不是母亲没跳完的那支舞”。
通风口的风卷着碎镜片飞起来，在月光里拼成完整的镜面。苏漾看见镜中的自己足尖鞋变成了完整的一双，白梅灼灼，再没有缺瓣的地方。而沈砚的影子就站在他身后，后腰的胎记和他的拼在一起，像朵终于开全的花。
地下传来锁链解开的轻响，像道密码终于被破译。苏漾的足尖在最后一个圆上停住，镜光落在他和沈砚交叠的影子上，两道梅花胎记在月光里慢慢沉下去，像水里终于扎根的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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