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如金纱般洒满庭院,小蛮坐在秋千上,眼神游离,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庞统听完她那番带着怒意和宣泄的话后,沉默不语。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悄无声息地跨出了门槛。小蛮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彻底融入晨光之中,再无痕迹,她的肩膀才骤然一松,像是终于卸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呼——”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烦闷都驱逐出去,随后急忙起身,大步上前,“砰”的一声将门狠狠关上。木门的震动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小蛮靠在门后,心跳尚未平复,心中暗自嘀咕:“这次庞统应该不会再纠缠了吧?不论是因他对包拯的不服气,还是……对我存着某种不甘?”
她总觉得庞统对她并非真心实意,不过是将她当作一个孤独无依的小孤女,打发人生无聊时光的消遣罢了。想到这里,她的心底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似是苦涩又似是迷茫。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晃动,仿若在回应她此刻矛盾的心境。
胡管家不止何时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小丫鬟出现在小蛮眼前。“姑娘,昨儿个我就该带人来给您磕头认主伺候的,可昨儿爷特意吩咐,说让您先歇一天,这院儿里就没派人来。今儿个一早我赶紧把人领来了!”说完,他朝那两个小丫鬟努了努嘴,“桃儿、杏儿,还不快给姑娘磕头请安!”
小蛮心里一动:难怪昨天总觉得不对劲,原来满院子空荡荡的,居然一个人都没有。庞统这家伙,还真是心思缜密,也幸好昨晚把他气走了。
不过,她在风月楼待惯了,向来不习惯被人伺候。即便住在庄子上时,虽然有个叫草儿的丫鬟帮忙洗衣做饭、打扫房间,但那些贴身的事情,她一向亲力亲为,甚至连洗澡都不用别人插手。于是连忙摆手道:“不用了,胡管家。我喜欢清净,一个人待着已经成习惯了,她们俩也不必贴身伺候。这样吧,你派个人每三天来一次,帮我收拾院子、打扫房间、整理换洗衣物就行,别的事儿我自己来。”
胡管家犹豫了一下,显然有些难办。小蛮看出了他的纠结,随口补充道:“隔壁就是你们爷的院子,你带着她们去找他说一声就好。你们爷不会为难你的,要是真为难你,你就来找我。”
“那行,就依姑娘的意思。”胡管家低头哈腰,挥手示意两个丫鬟跟上,转身退了出去。
接下来十来天的日子,小蛮过得清闲自在。不是坐在秋千上低垂着脑袋,任由秋千来回晃荡,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就是窝在凉亭里,端着茶盏慢悠悠地啜饮,目光落在池中的荷花上,偶尔伸手投喂几颗鱼食,看着锦鲤争抢食物时溅起层层水花。
这日清晨,早膳刚刚用完,胡管家便匆匆赶来禀报:“姑娘,白云道观的一位曹姓女修送来了请帖,请密友袁绮小聚。”小蛮闻言,拿过胡管家手中的请帖,那字迹,分明是柴郡主的,请帖的右下角还点着一个墨点,这是她们互相通信时的暗号,有墨点就是自己写的信,心中顿时明了——这是柴郡主发来的邀请函啊!
一番精心梳洗打扮后,她换上了一件淡紫色的纱衣,那质地薄如蝉翼,行走间似有云雾缭绕。后脑垂落的青丝柔顺如瀑,头顶乌黑亮泽的长发以二八斜分梳理成古典雅致的坠马髻,一根银簪与几朵珠花点缀其间,显得清丽而不失端庄。些许发丝悄然垂落肩头,宛如夜幕下流淌的绸缎,散发着柔和温润的光泽。耳畔的耳饰小巧精致,在阳光的映衬下宛若星辰闪烁,为她平添了几分灵动之美,好似画中仙子误入凡尘。
此时已近正午,小蛮小步快走的走到门口,正准备上马车,正好碰上从外面走来的庞统,看着她这身打扮,庞统明显一愣,他从未见过小蛮打扮成汉女的模样,之前见面都是一头小辫,身上的衣服也都是粗布麻衣,一副宋辽边境的打扮。现在一头乌墨长发散于身后,头顶发髻旁插着银簪和几枚珠花,既不会太显眼又正好和一身淡紫纱衣相得益彰,脸上画了淡淡的桃花妆,这一身打扮极为出尘脱俗,之前未曾认真细看,半年过去,这丫头如今脸上的稚嫩褪减不少,眼角眉梢倒是多了几分醉人的媚,庞统忍不住开始细细观摩。
小蛮趁着庞统愣神打量自己的工夫,微微弯下腰,行了个端庄的礼,接着轻快地转身上了马车,朝着约定的地点驶去。庞统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望着远去的马车背影,眉头微皱,随即扭头招呼管家:“胡管家,她这是去哪了?”
“回爷的话,姑娘是往白云观去了,府里今早收到了一位姓曹的女修递来邀约姑娘的请帖。”胡管家低眉顺眼地答道,语气恭敬得很。
“姓曹?”庞统低声重复了一句,像是在咀嚼这个姓背后的含义。片刻后,他挥了挥手,“行了,没你的事了。”说完,便转身迈步进了府门,脚步沉稳却不急促。
白云观后山,一栋略显偏僻的大屋内,传出阵阵嬉笑打闹的声音。“啊——皇帝哥哥,别闹了!袁家妹妹就快来了,你真是……别这样嘛!”一个娇嗔中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轻声响起。
“没事,哪有那么快到。丝言,乖,再来一次吧,朕可是好久没见你了,来吧~”男人低笑一声,声音里透着宠溺和不容拒绝的意味。
小蛮到了白云观门口时,果然看到一个小道姑早早等候在那里。那道姑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十岁出头,一双机灵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显得格外伶俐。她见到小蛮,立刻上前一步,做了个引路的姿势,然后转身带路。一路上,这小道姑专拣人少偏僻的小径走,左拐右绕,动作麻利得像个熟门熟路的小狐狸。到了地方,她停下脚步,先敲门通传了一番,随后才将小蛮迎进屋内。临走前,她规规矩矩地福了个礼,便飞快退了出去,关门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袁家妹妹,好久不见!”随着一道清脆悦耳的嗓音响起,曹玥款款从内室走了出来,脸上挂着一抹温婉又熟悉的笑容。
小蛮循声望去,那人身形纤细,面容竟与自己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双眸一亮,喜色溢于言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柴姐姐!”声音轻颤,带着几分难掩的激动。
“妹妹快起来,你我本就投缘,今儿个又没外人,快不必行如此大礼。”曹玥忙上前,双手轻轻托住小蛮的胳膊,将她扶起,又拉着她的手走向桌边,“听皇帝哥哥说你回京了,我就想着邀你来聚一聚。说起来,我还真得好好谢谢你。要不是你假扮我,我也不能常常与外祖父和哥哥相聚。”
“柴姐姐言重了,这本就是我心甘情愿的。”小蛮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是啊,自幼她在庄子里长大,无论是郑王府还是风月楼,对她而言都是陌生而新奇的世界,充满了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曹玥却摇了摇头,神色认真地说:“妹妹,如今我已经改姓曹,是我外公家族的女儿曹玥。以后你唤我曹姐姐便可,切不可再提‘柴’这个姓了!今日请你过来,可不只是为了叙旧,我有要紧事要同你说。”
“哦?”小蛮好奇地眨了眨眼,身子微微前倾,“什么事?”
曹玥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块玉佩,递到小蛮面前。小蛮接过玉佩,指尖细细摩挲着,玉佩虽缺了一角,表面亦有磨损,但依稀能辨认出一个“业”字。小蛮的喉头一哽,眼眶顿时泛红,“这是我大哥的……”她低声喃喃,似在回忆,“我家孩子多,我排行最小。父亲生了十一个儿子后终于得了我这个女儿,欢喜得不得了,特意寻了上好的玉佩,按我们的名讳刻上字,每人一块。我的刻的是‘绮’,大哥的便是‘业’。”
小蛮抬起头,眼含泪光看向曹玥,声音有些沙哑,“敢问曹姐姐,这玉佩是从哪里来的?”
曹玥抿了抿唇,目光闪烁片刻,缓缓道:“这玉佩原本是我哥哥随身携带的……”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其实,你家当年并非遭遇山匪劫掠,而是被人有意灭门的!”
小蛮心头猛地一震,张口欲言,却只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是……是太师他……为了讨好先帝,他……”
“不是的,”曹玥急忙打断她的话,语气急促却不失沉稳,“太师当初请令召你爹进京,是因为先皇的长公主突发急症,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你家三代行医,是医学世家,你爹一妻二妾共生下十二个孩子,且无一夭折,足见医术之高明。先皇看重这一点,再加上你爹恰好符合他的要求,因此成了他手中的一把刀。先皇的心思,庞太师当时并不知晓!”
“你爹天性仁慈。”曹玥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即便先皇拿出这块玉佩威胁他,并以全家人安危相逼,他依旧设法保全了我哥哥一命。他用药制造了假死,用另一个已死孩童的尸体替换,而这块玉佩大概也是那时遗落在哥哥身上。他原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哥哥带走,可惜被先皇察觉。幸好我哥哥被外公误打误撞救走,未落入先皇派去的人手中。然而,先皇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暗中下令诛杀你们满门。你爹当场丧命,庞太师察觉不对,匆忙派人通风报信,却为时已晚。你跟着乳母出门,才侥幸躲过这一劫。可这样的事情,比起先皇的声誉,谁又会怜惜一个孤女的性命呢?于是,庞太师只能将你偷偷养在京郊的庄子里,直到三年前皇上得知此事,并不追究,他才敢让你重新露面。我哥哥,虽然后来痴傻,但终究还活着。至于你的哥哥……”
曹玥说到这里,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神情复杂地看着小蛮。小蛮双手颤抖,泪水滑落脸颊。
“袁妹妹,”曹玥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你我都是苦命人,我与哥哥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外公长年游走于西域通商,从未见过我哥哥。当年他回京时,偶然救下了哥哥,只因看到那枚玉佩,便以为是哪家贵公子流落至此。若当时能将此事轻轻揭过,倒也罢了,可偏偏一片好心拿着玉佩寻人却惹来滔天祸端。我母亲不惜以命相抵才遮过了此事。母亲去后,父亲郁郁寡欢,不久也随她而去。而祖父对此中的隐情一无所知,反倒迁怒外公,认定是他为父不慈,才招致这一连串灾祸,甚至连累父亲早丧。那时的我,还未满八岁,却接连失去了母亲和父亲。即便祖父再如何操心尽力,终究也无法填补父母离去留下的空洞。”
“姐姐~”小蛮轻柔地握住柴郡主的手,眼眸中似有同情的光芒在微微闪动,那目光如同一汪清泉,试图抚慰柴郡主心中的不安与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