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耀司没有立刻去碰那截信封角，只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又飘回了窗外。街对面的梧桐树叶被阳光镀上金边，风一吹，碎影就在地面上晃悠，像谁在悄悄眨眼睛。
“您的糖。”侍者不知何时又走了过来，放下一小碟方糖，指尖若有若无地在桌沿敲了两下。
他抬眼时，正撞见侍者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谢谢。”声音不高不低，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等侍者的身影消失在吧台后，他才慢悠悠地端起咖啡杯，起身走向洗手间。隔间门落锁的瞬间，他指尖一挑，那枚米白色信封就滑进了掌心。信封比普通的要厚些，边角磨得有些糙，像是被人攥了很久。
拆开时，里面掉出的不是信纸，而是一张芯片和半张撕碎的照片。照片上是个模糊的侧脸，背景是Y国那栋标志性的玻璃大厦。芯片很小，指甲盖大小，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捏着芯片转了两圈，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这群人倒是比想象中懂规矩，知道什么该送，什么不该写在纸上。
回到座位时，咖啡已经凉了大半。他把芯片揣进内袋，照片随手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动作自然得像在扔掉一块用过的纸巾。结账时，吧台后的侍者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直到他推门走出咖啡厅，那道目光还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街角的风卷着落叶打旋，他抬手理了理针织衫的领口，脚步没回住处，反而拐进了另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尾停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车窗降下，副驾上的男人递过一个平板电脑：“先生，Y国那边的资金流向有变动，有三笔匿名款进了合作方老板的私人账户。”
山本耀司坐进后座，指尖在平板上划了两下，屏幕上的数字跳动得刺眼。“意料之中。”他把那枚芯片插进平板接口，“看看这里面的‘诚意’够不够。”
数据流闪过的瞬间，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已经勾勒出接下来的棋局。那群人急着抛筹码，却不知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他要的，是看着那座摇摇欲坠的大厦，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从顶端开始，一寸寸塌下来。
车窗外的霓虹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忽然笑出声，低低的，像在对自己说：“游戏，才刚刚开始。”
平板屏幕的光映在山本耀司眼底，数据流像奔涌的暗河，藏着Y国合作方更深的猫腻——不仅有他们挪用公款填补私人窟窿的流水，还有几页加密邮件，赫然是与第三方势力勾结的证据。
“倒是比我想的更‘慷慨’。”他指尖在屏幕上敲了敲，调出其中一封邮件，发件人栏里的代号让他眉峰微挑，“连‘白手套’的底都露了，看来是真怕了。”
副驾上的男人低声问：“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吗？”
“不急。”山本耀司把芯片拔出来，随手丢进车载冰箱的冷冻层，“冻上三天，让他们再熬熬。”他要的不是速战速决，是让那群人在恐惧里反复煎熬，直到彻底乱了阵脚。
车刚驶进地下车库，他的私人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佐藤”，Y国合作方派来的联络人，一个总爱揣着怀表、说话慢条斯理的老头。
“山本先生，”佐藤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急切，“关于上次谈的项目，我们老板想约您明天见一面，地点在……”
“明天我没空。”山本耀司打断他，指尖轻轻敲着膝盖，“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见吧。”他故意选了那家咖啡厅，就是要让对方在熟悉的环境里，感受步步紧逼的压迫感。
挂了电话，他望着车库顶昏黄的灯，忽然想起咖啡厅里那半张照片。模糊的侧脸，玻璃大厦……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一个名字猛地撞进脑海——那是三年前在Y国“意外”失踪的商业间谍，据说手里握着能掀翻半个行业的机密。
“有意思。”他对着电梯里的倒影勾了勾唇。原来那笔生意底下藏的不只是雷，还有条快腐烂的鱼。
后天下午三点，咖啡厅里的爵士乐换成了舒缓的钢琴曲。佐藤坐在他对面，怀表在指间转得飞快，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滑。
“山本先生，”佐藤没等咖啡端上来就开了口，“我们老板说，只要您肯松口，利润可以让到七成……”
“我要的不是钱。”山本耀司打断他，指尖蘸了点杯沿的水珠，在桌上画了个模糊的侧脸，“我要这个人。”
佐藤的脸色“唰”地白了，怀表“啪”地掉在桌上。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挤出一句：“您……您怎么会知道……”
“知道什么？”山本耀司笑了，拿起桌上的糖罐，往咖啡里倒了满满三勺，“知道他还活着，还是知道，你们把他藏在了玻璃大厦的地下室？”
阳光透过玻璃窗，刚好落在佐藤颤抖的手上。他看着面前这个笑意温和的男人，忽然觉得比深冬的寒风还要刺骨。
山本耀司端起甜得发腻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给你们二十四小时。把人交出来，生意我接。不然……”他没说下去，但眼底的冷光已经替他说了答案。
佐藤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咖啡厅的。山本耀司望着他的背影，慢悠悠地搅动着咖啡，褐色的液体里，仿佛已经映出了玻璃大厦地下室里，那道即将重见天日的身影。
这场游戏，终于要到收网的时候了。
佐藤的车刚消失在街角，山本耀司就收到了一条加密信息。屏幕上只有一行字：“玻璃大厦B3层，通风管道有异常。”
他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个“收到”，起身时将那杯没喝完的咖啡推到桌沿，杯底的水渍在阳光下洇开一小片，像幅未完成的地图。
傍晚的玻璃大厦裹在橘红色的暮色里，旋转门吞吐着下班的人流。山本耀司混在其中，浅灰色针织衫外套了件黑色风衣，手里拎着个不起眼的工具箱，活像个维修工人。
电梯在B3层停下，金属门缓缓滑开，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走廊里的应急灯忽明忽暗，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荡出回声。他走到通风管道前，工具箱里的扳手刚碰到螺丝，身后就传来细碎的响动。
“是山本先生吗？”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像被砂纸磨过。
他转身时，借着应急灯光看清了对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头发像团枯草，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正死死盯着他手里的工具箱。
“三年不见，艾伦先生倒是学会藏了。”山本耀司笑了笑，扳手拧开最后一颗螺丝，“不过藏在通风管道里，滋味想必不好受。”
被称作艾伦的男人踉跄着上前一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你要带我走？”
“不然呢？”山本耀司掀开管道盖，一股更浓的霉味涌出来，“难道留着给佐藤他们当诱饵？”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套干净衣服和一瓶水，“换好衣服，五分钟后走侧门。”
艾伦的动作快得不像个被关了三年的人。等他换好衣服，山本耀司已经在墙上敲出了暗门的机关——那是他当年帮这栋大厦做安防设计时，偷偷留下的后门。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穿过暗门时，艾伦忽然问。
“因为你手里的东西，能让Y国半个能源行业翻船。”山本耀司头也不回，脚步轻快得像在散步，“而我，刚好需要这个‘礼物’。”
暗门另一头是条狭窄的消防通道，楼梯间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惊醒，一路亮到地面。推开通往小巷的门时，晚风带着城市的喧嚣涌进来，艾伦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的霓虹灯，忽然捂住了脸。
“想哭？”山本耀司靠在墙上点了支烟，“等把那群人送进监狱，再哭也不迟。”
艾伦放下手，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我手里的证据，足够他们判二十年。”
“不够。”山本耀司吐了个烟圈，“我要的是连根拔起。”他从口袋里掏出个U盘，“这里面是他们和第三方势力勾结的证据，加上你的，刚好凑成一桌满汉全席。”
巷口的车喇叭响了两声，是副驾上的男人来接他们了。山本耀司把烟摁灭在垃圾桶里，拍了拍艾伦的肩膀：“上车吧。从今晚起，轮到他们睡不着了。”
车驶离小巷时，艾伦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忽然轻声说：“谢谢你。”
山本耀司没回头，只是望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玻璃大厦，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游戏结束的哨声，该由他来吹响了。
车载电台正播放着深夜新闻，财经板块播报着Y国能源行业的动荡——几家巨头股价莫名暴跌，董事会连夜召开紧急会议。艾伦靠在副驾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U盘就藏在那里，棱角硌得他掌心发烫。
“看来消息已经传开了。”山本耀司瞥了眼屏幕上跳动的股市曲线，眼底没什么波澜，“佐藤他们现在怕是在拆文件柜。”
艾伦忽然笑了，笑声沙哑得像生锈的齿轮：“他们总说我藏不住事，到头来自己先慌了神。”三年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幻想过复仇的场景，却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拉开序幕。
车停在郊外一栋独栋别墅前，院子里的樱花树落了满地花瓣。山本耀司推开门，暖黄的灯光瞬间涌出来，照亮了客厅里的投影仪。“今晚委屈你睡客房，”他指了指二楼的楼梯，“明早我们好好‘整理’一下那些证据。”
艾伦刚上楼，山本耀司的手机就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听筒里传来佐藤气急败坏的声音：“山本！你把人藏哪了？！你知道你在捅多大的篓子吗？！”
“篓子？”山本耀司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我只知道，有人把活生生的人当筹码，现在该还回来了。”
“你到底想要什么？！”佐藤的声音在发抖，“钱？股份？只要你把人交回来，我们都可以谈！”
“我要的，你们给不起。”山本耀司晃了晃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划出弧线，“比如，你们和‘白手套’私下交易的那批劣质设备，害死了多少矿工？又比如，艾伦手里那份客户名单，要是曝光了，你们的合作方会不会连夜跑路？”
听筒里突然没了声音，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像头濒临窒息的野兽。过了许久，佐藤才挤出一句：“你赢了……我们认输。”
“认输？”山本耀司笑了，“现在才说认输，太晚了。”他挂了电话，将手机丢在沙发上，转身看向投影仪——屏幕上正滚动着艾伦刚发过来的文件，每一页都标注着时间和地点，像一把把淬了火的刀。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樱花树的缝隙落在餐桌上，艾伦正对着电脑核对证据。山本耀司端来两杯咖啡，放在他面前：“Y国检察院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们说，很期待收到这份‘大礼’。”
艾伦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淡了些，却多了几分释然：“我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这一天。”
“有些债，迟早要还。”山本耀司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飘落的樱花，“就像这花，开得再盛，也总有落的时候。”
上午十点，黑色的轿车鱼贯驶入别墅院子，穿着制服的检察官们抱着文件箱走进客厅。艾伦将U盘递过去时，指尖微微颤抖，却在触到对方掌心温度的瞬间，忽然安定下来。
送走检察官，艾伦站在樱花树下，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有花瓣的清香，还有自由的味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他问身后的山本耀司。
山本耀司望着远处的天空，云层正慢慢散开。“回去处理点收尾工作，”他转过身，嘴角噙着惯有的笑意，“毕竟，还有新的‘游戏’在等着我。”
艾伦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你玩得开心。”
车驶离别墅时，山本耀司回头望了一眼，樱花树下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后视镜里。他收回目光，将车载电台调到爵士乐频道，慵懒的旋律漫出来，像在为这场落幕的棋局伴奏。
至于Y国那边的风波？不过是他无数盘棋里的一局罢了。而他的人生，从来都是未完待续。
Y国能源行业的地震余波未平，远在另一座城市的某个地下酒窖里，气氛却冷得像结了冰。
伏特加把最新的情报摔在桌上，玻璃杯里的威士忌溅出半杯：“大哥，查不到！所有线索到那个姓山本的商人那里就断了，他的账户、通讯记录，干净得像刚出厂的白纸！”
琴酒指尖夹着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皱了皱眉，才慢条斯理地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白手套那边的人全被检察院扣了？”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让空气里的寒意更重了几分。
“是，”伏特加咽了口唾沫，“连藏在瑞士银行的备用金都被冻结了，据说……是有人匿名举报了账户信息，精准得吓人。”
他们在Y国那笔“暗线生意”本指望靠这批劣质设备捞笔快钱，顺便借合作方的手除掉艾伦这个隐患，没想到短短几天，不仅合作方被连根拔起，连带着他们埋在暗处的几处资金点都被捅了出来。
“废物。”琴酒终于抬眼，冰蓝色的瞳孔里淬着冷光，“查了三天，连是谁在背后动手都不知道？”
“我们怀疑是FBI的人……”伏特加试图解释，却被琴酒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FBI没这么细腻的手法。”琴酒起身，黑色风衣扫过桌面，带起一阵冷风，“把所有和艾伦有过接触的人再筛一遍，尤其是那个山本耀司——我不管他表面多干净，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的底翻出来。”
他不信这世上有完美的收尾，所谓的“干净”，不过是藏得更深罢了。
而此时被他们盯上的“干净”商人，正坐在自己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助理送来的最新财经报。头版头条是Y国能源巨头破产的消息，配图里，曾经不可一世的董事长被警察带走时，脸上还挂着难以置信的茫然。
“黑衣组织那边有动静了？”他头也没抬，指尖在报纸边缘轻轻敲着。
“嗯，”助理递过一份加密报告，“他们的人在查艾伦的社交圈，已经三次试图侵入您的私人数据库，但都被防火墙挡回去了。”
山本耀司轻笑一声，将报纸折好放在桌角。他早就料到那群人会跳脚，毕竟断了财路又折了棋子，换谁都得急。但他布下的局，从来不止一层。
艾伦已经拿到新的身份，定居在南半球的某个小岛；所有指向他的数字痕迹，早在检察院收走证据的当晚就被彻底清除；甚至连咖啡厅那个递信封的侍者，都拿着一笔丰厚的“遣散费”回了老家，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座城市。
他要的不是和黑衣组织硬碰硬，而是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推一把，让他们精心搭建的沙堡，在浪潮里无声崩塌。
“让防火墙再‘漏’点无关紧要的信息出去。”山本耀司端起咖啡，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晨光，“比如……我和某个跨国财团的合作意向。”
既然他们想找“幕后黑手”，那他就给他们一个“合理”的目标。至于真相？就让它永远埋在Y国那座倒塌的玻璃大厦底下吧。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是陌生的加密号码。山本耀司接起，听筒里传来艾伦带着海风气息的声音：“这边的阳光很好，谢谢你。”
“不客气。”他对着窗外的朝阳笑了笑，“记得按时看新闻。”
挂了电话，他打开电脑，屏幕上弹出助理发来的消息：黑衣组织的人果然被“财团合作”的假消息引走了，正忙着调查那个子虚乌有的对手。
山本耀司关掉对话框，指尖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
游戏，该换个场地了。
阳光透过玻璃，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安静又危险，像潜伏在深海里的猎手，永远不会让猎物知道，自己曾离死亡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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