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魄离体的瞬间，肖雨辰只觉得周身的寒气都散了。
他飘在一片混沌的雾里，脚下是虚浮的白，像踩在无妄崖未化的雪上。手腕那道红痕褪成了极浅的粉，却在雾中微微发亮，像枚被遗忘的星子。
远处传来隐约的钟鸣，一声，又一声，像在催着什么。他顺着钟声飘去，看见前方有一道狭长的光，光里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魂魄正顺着那道光往前挪，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他也跟着飘过去，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该回头看看，可身后只有茫茫的雾，什么都没有。
快到光口时，他忽然被一阵极轻的咳嗽声绊住了脚步。
雾的斜后方，站着个穿粗布衣裳的姑娘魂魄。她比记忆里高了些，却依旧瘦，怀里紧紧抱着一卷东西，像是怕被雾抢走。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咳得很轻，却像根细针，扎在他魂魄最软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一道浅粉的红痕正随着咳嗽轻轻颤动，和他腕间的那道，像两滴从同一株花上落下的露。
心口猛地一缩，像被观星台的冰棱刺穿了。他想开口喊，喉咙里却堵着什么，发不出一点声音。那些被冰封的记忆碎片突然炸开：雪地里的呜咽，药圃里的紫灵花，还有她最后望着他的眼神，怯生生的，又带着点执拗。
是念念。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那姑娘忽然抬起头。
她的目光穿过雾，直直地撞进他眼里。那双眼睛里蒙着层水汽，像刚哭过，可看见他时，却猛地亮了一下，像雪地里骤然燃起的火苗。她怀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是一卷竹简，边角已经磨得发亮。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是朝着他，缓缓地、用力地摇了摇头，眼里滚下泪来，落在雾里，悄无声息地化了。
肖雨辰忽然明白了。
她也记起来了。记起了后山的柴房，记起了观星台的冰墙，记起了他那句“滚”，记起了最后替他挡下的那击……也记起了，他从未说出口的那句“别离开”。
钟声又响了，比刚才更急。
她身后的魂魄开始往前挤，推着她往那道光里去。她踉跄着后退了半步，目光死死地锁着他，像要把他的模样刻进魂魄里。腕间的红痕亮得发烫，几乎要融进雾里。
“念念！”他终于喊出了声，声音在雾里打着转，散得七零八落。
她似乎听见了，忽然笑了，眼角弯起来，像极了那年在药圃里，她第一次种活紫灵花时的模样。只是这笑容里，藏着化不开的遗憾，像无妄崖十年不化的雪。
然后，她被后面的魂魄推着，转身走进了那道狭长的光里。粗布衣裳的一角在雾中扫过，像一片被风吹走的落叶，很快就消失在了光晕深处。
他疯了似的往前冲，想追上那道光，可脚下像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光渐渐缩成一个点，最后彻底熄灭。
雾又浓了些，把他裹在中间。地上的竹简还在，他捡起来，指尖触到冰凉的竹片，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抄的是《无情道经》，最后那句“大道无情”被泪水洇得发皱，后面不知被谁添了半句，墨迹浅得几乎看不见：
“……可我有情。”
钟声彻底停了。
他握着竹简，站在空荡荡的雾里，腕间的红痕突然变得滚烫，烫得像要烧起来。魂魄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比血咒反噬时更痛——他又弄丢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又亮起一道光。新的魂魄涌过来，推着他往前。他随着人流飘进光里，手里紧紧攥着那卷竹简，像攥着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执念。
他不知道，在他走进光里的瞬间，刚刚那道熄灭的光口边缘，还残留着一抹极淡的粉色，像她腕间红痕的影子，在雾里闪了最后一下，然后彻底散了。
这一世，他们终究还是隔着一场雾，一声未说出口的告别，擦肩而过。
而轮回的钟，已经为下一世，敲响了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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