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紫灵花开得最盛时，肖雨辰真的带着许林念去了。他们在秦淮河畔租了处小院，院里种满了从剑冢移栽来的紫灵花——肖雨辰说，这花是同心蛛丝所化，种在一处，就断不了牵绊。
许林念每日晨起练剑，肖雨辰就坐在廊下看。她练的还是那套野路子剑法，却总在转身时故意往他跟前凑，剑穗扫过他的衣襟，带起阵花香。他便笑着递过帕子，替她擦额角的汗，指尖蹭过她耳后的小红痣：“今日剑穗歪了。”
她就把剑递给他，看他慢条斯理地重系红绳。那红绳换了新的，是肖雨辰寻遍江南找来的络子线，缠在剑鞘上，亮得像团火。“苏眉来信了，”她咬着帕子说，“说长老催你回去当掌门呢。”
“不回。”他把剑递回去，指腹捏了捏她的指尖，“掌门哪有你重要。”
她被说得耳尖发红，转身往花地里躲，却被他从身后揽住腰。他下巴抵在她肩窝，声音蹭着她的发：“阿念，这一世真好。”
许林念靠在他怀里点头。是真好——没有无妄阁的毒，没有摄政王府的刀，只有花，只有他，只有清晨练剑时落在剑上的阳光。她甚至开始信了，那些前尘的疼都是梦，这才是他们该有的样子。
变故是从入秋开始的。
那日肖雨辰去镇上买桂花糕，回来时脸色沉得厉害，袖口沾着点黑泥。许林念递帕子给他擦，他却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肖雨辰？”她吓了跳，腕间的旧伤隐隐发疼——是第六世被“锁忆散”蚀出的底子，这一世虽不常犯，却总在他碰时发烫。
他眼里蒙着层雾，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望着她的眼神陌生得让人心慌。“你是谁？”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指尖掐进她的皮肉里。
“我是阿念啊！”许林念急了，伸手去碰他的脸，“你怎么了？是不是中了毒？”
他却猛地甩开她，踉跄着往后退，撞翻了廊下的花架。紫灵花摔在地上，花瓣沾了泥，像淌了血。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喉间发出低沉的痛哼，腕间那道红痕突然亮得刺眼，竟泛出些黑纹，像有虫子在皮肉下爬。
“师兄！”
院门外突然传来苏眉的声音，她提着个药箱冲进来，看见这情景脸色骤变：“果然是‘蚀魂蛊’！”
许林念懵了：“什么蛊？”
“是无妄阁的余孽！”苏眉蹲到肖雨辰身边，摸出银针要扎他的眉心，“他们恨师兄当年端了他们的老巢，就用禁术炼了蚀魂蛊——这蛊能吞人的神智，让他认不出亲近的人，最后……最后会被蛊虫操控，杀了心里最重要的人！”
“不可能！”许林念拽住苏眉的手，声音发颤，“他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中蛊？”
“是上个月！”苏眉眼眶红了，“有个自称卖花的老婆子来送花，师兄接过花就觉得腕间发疼，当时只当是旧伤，没在意……是我笨，没早点查出来！”
说话间，肖雨辰突然站了起来。他眼里的雾散了些，却透着股冷，直勾勾地盯着许林念，像在看个仇人。他伸手握住了廊下那柄挂着的剑——是许林念的剑，红绳在风里晃，亮得扎眼。
“肖雨辰，你看着我！”许林念往前走了两步，眼泪掉了下来，“我是阿念啊！你说要陪我种满院紫灵花的！”
他指尖捏着剑柄，指节泛白。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像在跟什么东西较劲。有瞬间，他眼里闪过丝清明，望着她的眼神疼得像要碎了，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快跑”。
可那清明只持续了一瞬。
蚀魂蛊在他体内发出细响，腕间的红痕彻底变黑了。他猛地拔剑，剑光“唰”地扫过来，带着股狠劲，再没有往日的半分退让。
“师兄！”苏眉扑过去想拦，却被他用剑脊撞开，撞在石桌上，吐了口血。
“肖雨辰！”许林念往后退，脚下被花藤绊了下，摔在紫灵花丛里。花瓣沾了她的泪，黏在脸颊上，像血。
他一步步走过来，剑尖对着她的胸口，手稳得没有一丝抖。眼里再没有雾，只有片死寂的黑，像奈何桥边的水。
“你说过……”许林念望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得像要飘走，“这一世不会让我疼的。”
他的剑尖顿了顿。有滴泪从他眼角掉下来，砸在剑穗的红绳上，晕开个小湿痕。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风卷着紫灵花的花瓣落下来，沾在剑上，沾在他的衣襟上。他猛地抬手，剑往前送——
许林念没有躲。她看着他的脸，想起第三世他在雪地里替她暖手，第四世他在戏台后台替她描眉，第六世他抱着她的尸体说“下一世还等”，还有这一世，他坐在廊下替她系剑穗的样子。
原来不管过多少世，他们总绕不开“疼”。
剑刃刺穿皮肉的声音很轻，像花瓣落在地上。许林念觉得心口一凉，却没那么疼。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指尖蹭过那道变黑的红痕，笑了笑：“肖雨辰，下一世……别等我了。”
她的手垂下去时，指尖勾了勾剑穗上的红绳。那红绳突然断了，落在紫灵花丛里，混着花瓣，分不清哪是红绳，哪是血。
肖雨辰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剑。剑尖滴着血，落在地上的花瓣上，晕开一朵朵小血花。
蚀魂蛊好像满意了，在他体内安静下来。他眼里的黑渐渐退了，清明一点点涌回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剑上的血，看着躺在花丛里的许林念——她的眼睛还睁着，望着他，像在等他的回答。
“阿念……”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手里的剑“哐当”掉在地上。
他蹲下去，想把她抱起来，手却抖得厉害，碰都不敢碰，怕碰碎了。“阿念，你起来……”他一遍遍地说，眼泪掉在她的脸上，混着花瓣和血，“我错了……你起来骂我啊……”
苏眉撑着身子爬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哭：“师兄……是蛊……不怪你……”
“是我……”他把脸埋在许林念的颈窝，声音像困在笼子里的兽，“是我杀了她……我又杀了她……”
江南的风突然冷了，卷着紫灵花的花瓣往他怀里落，像要把她盖住。他抱着她坐在花丛里，直到天黑，直到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襟，直到怀里的人彻底冷透了，也没松开手。
院外的秦淮河还在流，船娘的歌声飘进来，软得像梦。可他的梦碎了，碎在满院的紫灵花里，碎在那根断了的红绳上，碎得再也拼不起来。
他想起许林念最后说的话——“下一世别等我了”。
可他知道，他还会等。哪怕再等十世，哪怕每一世都要疼，哪怕每一世都要亲手碎了这温暖，他也还是会等。
因为他是肖雨辰，她是许林念。
他们的命，从奈何桥边那碗汤前就缠在了一起，断不了，也躲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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