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李玉璇偶尔会去朝来客栈看看白鹤淮。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苏昌河对于他们的计划，似乎并不太刻意瞒着她，有时甚至会当着她的面讨论。
一次，玉璇提起慕词陵入天启的事，苏昌河正拿着他那柄标志性的匕首，慢条斯理地削着一个苹果，闻言眼皮都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人，来了多少。”
“按照大家子给的单子，一共六十二名暗河都已经入了天启城，”慕青阳汇报着，语气平静，“七叔多带来了十八名，所以一共是八十人。其中三十六人已经刻意暴露在了影宗的视线之中，而有二十人隐藏了身份，但被影宗偷偷发现。所以，还有二十四人，影宗毫无察觉。”
苏昌河将削好的苹果切下一块，送入口中，咔嚓一声，语气带着点自嘲的懒散：“我已经废了，我杀人的匕首只能削削苹果了。”
慕青阳配合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唱作俱佳：“我的剑都废了，而且我死了也没人替我收尸，他们只会关心苏暮雨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苏昌河幽幽地接口，眼神却锐利地扫过那份名单：“所以，这二十六人，与杀琅琊王这件事无关。”他精准地指出了那未被影宗察觉的二十四人的核心用途，再加上他和慕青阳这两个“废人”，正好是二十六人。这二十六人，才是他真正握在手里的、意图不明的暗棋。
玉璇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心中了然。她之前曾提议让白鹤淮去将军府同住，更安全些，但白鹤淮婉拒了，觉得在朝来客栈更自在，玉璇也不强求。
此刻，苏昌河忽然将话题引到她身上，咬着苹果，含糊不清地问：“小县主，影宗这摊浑水，有没有兴趣蹚一蹚？”
玉璇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瞥了他一眼：“我倒是很想帮你们一把，毕竟好歹也是营救苏暮雨。”她语气真诚了几分，苏暮雨于她，是值得敬重的朋友。
但随即她话锋一转，带着点自嘲的理智，“但我要是被人发现和暗河搅在一起，那就是纯纯给自己父母添事儿，给琅琊王师兄惹麻烦。我还没不懂事到那个地步。”
苏昌河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也好。你要是去了不小心受了伤，苏暮雨回来还不得废了我？”
玉璇被他逗笑了，眉眼弯弯：“所以说，你们下一个计划是什么？总不会一直在这儿装死吧？”
苏昌河正要开口，神色忽然一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影宗来人了。” 玉璇反应极快，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便从袖中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手法娴熟地往脸上一覆，瞬间变成了一个容貌清秀却陌生的侍女模样。
大门被推开，一名身着影宗服饰、面容冷峻的陌生男子走了进来。
“不是乌鸦？”慕青阳起身，带着戒备问道。
那影卫拿出一枚令牌，声音平板无波：“乌鸦另有要事。我乃影宗左影卫使，洛天翔。”
慕青阳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或者说，继续他的表演：“听说你们影宗当年的右影卫使就是如今的孤剑仙洛青阳，名字还与我一样，都是青阳。你是左影卫使，也姓洛，想必也很厉害。”
洛天翔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洛师兄剑法盖世，整个影宗几十年也只出了这么一个剑仙，我不如他甚多。”
“那右影卫使，此行前来，所为何事？”慕青阳问道。
洛天翔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三日之后，风晓寺，劫杀琅琊王。”
苏昌河冷哼一声，即便“重伤”在身，那股属于暗河大家长的气势也未完全收敛：“杀人的时间，应当由杀人者定。”
洛天翔丝毫不为所动，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三日之后，风晓寺，劫杀琅琊王！”
“杀人的时间，应当由杀人者定。”苏昌河也重复了一遍，眼神冰冷。
洛天翔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握刀的姿势，语气带着一丝压迫：“杀人者乃影宗，你我皆只是刀。而握刀的那只手告诉你，关键时刻，他会亲自出手。”
慕青阳见状，适时地插话，扮演着协调的角色：“回去告诉易卜宗主，三日之内，我们要更多关于风晓寺和琅琊王随行护卫的详细情报。杀琅琊王，不是一句话便能决定的事情。”
“这是自然。”洛天翔点头，“此战，我们都已没有退路。”说完，他不再多言，干脆利落地转身退下。
房门重新关上，苏昌河像是卸了力般重新躺了回去，目光却落在玉璇脸上那张陌生的面皮上，带着点新奇：“你还会易容？”
玉璇轻轻将面皮揭下，露出本来清丽的面容，闻言有些小得意地“嗯哼”了一声。
“做得还不错。”苏昌河难得夸了一句，虽然语气还是那样懒洋洋的。
“那是。”玉璇小心地将面皮折好收起，像是在展示心爱的宝物，“清爽透气，贴合皮肤，可是好东西。”
一旁的白鹤淮也好奇地凑过来：“玉璇，你从哪里学来这手绝活的？”
玉璇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和一个嫂嫂学的。”她没有多说，但神色间的柔和表明她与那位“嫂嫂”关系应当不错。
苏昌河看着她收拾面皮，忽然又起了话头，带着他惯有的、打趣的口吻：“说起来，妹妹你最近在天启城，风头很盛啊。”他咬字在“妹妹”上微微加重，带着点戏谑。
玉璇挑眉看他，知道他又要开始不着调了：“什么风头？”
“流言听了不少，绯闻也不少。”苏昌河掰着手指头，煞有介事地数着，“有说你和那位六皇子互相喜欢的，有说六皇子单恋永宁县主的，也有说永宁县主倒贴六皇子的，还有说你们俩其实压根不熟，就是演戏给外人看的……啧啧，真热闹。”他饶有兴致地看着玉璇的反应。
李玉璇闻言，神色却十分坦然，甚至带着点认真，她纠正道：“我们只是朋友。”她语气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苏昌河显然不信，拖长了语调：“哦——只是朋友啊？那他怎么不见得天天来找我这个‘朋友’喝酒聊天？偏偏某些人一来天启，他就眼巴巴地凑上去？”
玉璇被他这胡搅蛮缠的话气笑了，也不甘示弱，故意用一种甜得发腻的声音，学着小时候的语调叫道：“小黑哥哥——你这么关心我的私事，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这声“小黑哥哥”是她幼时在魔教东征战场上，因为苏昌河总穿着一身黑衣而随口取的外号，此刻叫出来，带着明显的揶揄和反击。
苏昌河被她这声“小黑哥哥”叫得一噎，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点无奈和纵容，却没有否认这个称呼，只是道：“牙尖嘴利。”他转了转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状似无意地问道，“说起来，那位六皇子殿下，知道你跟我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混在一起吗？”
玉璇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干嘛这么说自己？人人生而平等，何必自讽。至于出楚河，他知道一些，但不知道具体。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她语气里的疏离和界限分明，让苏昌河挑了挑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聊回正事，玉璇想到三日后风晓寺之约，忽然道：“说起来，如果你们不杀他，只是和他畅畅快快打一架，师兄应该会很高兴的吧？他很久没有畅快地打过一架了。”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反正，师兄再坏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和鹤淮姐姐也能把他治好。”
白鹤淮在一旁点头，对自己的医术显然极有信心。
说到这里，玉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向白鹤淮，语气变得稍微正式了些：“鹤淮姐姐，你那里有没有什么治疗寒毒特别有效的法子？要那种能拔除根骨深处、缠绵多年寒气的。”
白鹤淮有些意外，但还是认真想了想，答道：“有是有几种古方，但药材难寻，过程也极麻烦。怎么了？你遇到这样的病人了？”她以为是玉璇行医时遇到的疑难杂症。
玉璇摇了摇头，眼神有些飘忽，似乎不愿多言：“没什么，只是……也许以后会用得到，先问问。”
苏昌河在一旁听着，好奇地插嘴：“寒毒？谁中了寒毒？难道那位尊贵的琅琊王殿下，还有什么陈年旧疾不成？”他思维敏捷，立刻联想到了萧若风。
玉璇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少管。皇家的事，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苏昌河碰了个钉子，也不恼，反而笑了笑，手中匕首灵活地一转，将剩下的小半个苹果“唰唰”几下，切成大小均匀、薄厚一致的月牙状，然后用刀尖插起最漂亮的一块，手腕一抖，那苹果便稳稳地、轻轻地落在了玉璇面前的空碟子里。
“尝尝？甜的。”他说道，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随手为之。
玉璇看着碟子里那块切得精致无比的苹果，又抬眼看了看苏昌河那副看似漫不经心、实则隐含示好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苏大家长，这就是你的贿赂吗？好寒酸。”
苏昌河耸耸肩，不置可否。
玉璇用指尖拈起那块苹果，放入口中，果然清甜多汁。她笑了笑，目光却带着狡黠，看着苏昌河：“苹果很好吃。但是……”她拖长了调子，“关于我为什么要问寒毒的解方——我还是不能说。”
苏昌河看着她那副“我知道但我不告诉你”的小得意模样，摇了摇头，失笑道：“行，你厉害。” 室内气氛一时间竟显得有些轻松，仿佛他们谈论的不是血腥的刺杀与朝堂阴谋，而只是朋友间寻常的午后闲谈。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