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的雪意尚未消融，枝头红梅簌簌落着花瓣，沾在苏倾鸾的裙摆上，像落了一层细碎的胭脂。她与墨奕怀并肩而行，脚下的青石板路覆着薄霜，走起来悄无声息。
“苏小姐似乎对八王府的景致很熟悉？”墨奕怀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从容的侧脸，“方才一路走来，你连引路的丫鬟都不必问，倒是比本王这个常来的人还要清楚。”
苏倾鸾心头微凛，面上却笑意温婉：“王爷说笑了。妾身不过是在家中读过些杂记，知道八王府的梅林按‘曲水流觞’的格局栽种，顺着梅枝疏密便能辨出路径罢了。”
她这话半真半假。杂记确有记载，但更多的是她凭借对原著细节的记忆——书中曾详细描述过墨连城常去的几处梅林景致，甚至包括哪株梅树下藏着他议事的暗阁。
墨奕怀挑了挑眉，显然不信这说辞，却也没再追问，转而谈及诗词：“方才那首《白梅》，风骨极佳。尤其是‘不同桃李混芳尘’一句，倒像是苏小姐的自喻？”
这便是试探了。他在问她，是否想攀附权贵，又或是只想独善其身。
苏倾鸾放缓脚步，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梅花瓣，指尖冰凉：“王爷谬赞。妾身不过是个庶女，哪敢自比白梅？只是觉得，花有花的风骨，人有人的本分。无论身处何地，守好自己的本分便好。”
她这话答得滴水不漏——既没说要依附谁，也没说要疏远谁，只强调“本分”，反而让墨奕怀更看不透她的心思。
“守本分？”墨奕怀低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若本分便是任人欺辱，苏小姐也愿意守？”他显然听说了苏家庶女在府中受苛待的传闻。
苏倾鸾抬眸看他，目光清亮：“王爷觉得，妾身像是任人欺辱的样子吗？”
四目相对，她的眼神里没有怯懦，只有一种平静的锐利，像藏在温水中的冰棱。墨奕怀心中一动，忽然觉得这女子比他想象的更有趣。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曲小檀咋咋呼呼的声音：“墨连城！你等等我啊！什么事那么急？”
两人回头，只见曲小檀正追着墨连城的背影跑过来，粉色裙摆扫过梅林，惊起一片落梅。墨连城走得极快，玄色衣袍在梅林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显然还在为方才那封密信烦心。
“哟，苏小姐也在这儿呢。”曲小檀跑到近前，看到苏倾鸾，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也带了点冲，“刚才作诗那么厉害，怎么不去跟那些文臣比试比试？躲在这里偷懒呀？”
她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失礼，周围几个路过的丫鬟都忍不住低下头偷笑。
苏倾鸾还没开口，墨奕怀先笑了：“二小姐说笑了，苏小姐身子刚好，自然要歇歇。倒是二小姐，不去陪八王爷，怎么跑来了？”
提到墨连城，曲小檀的气焰矮了半截，嘟囔道：“他不理我嘛……说什么有要事，我看就是不想带我玩。”她说着，眼睛一瞟，看到苏倾鸾裙摆上的梅花刺绣，忽然叫道，“哎？你这衣服上的梅花，跟那边那株好像啊！”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一株红梅开得极盛，枝桠横斜，竟真与苏倾鸾袖口的刺绣有几分相似。
墨连城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正站在那株梅树下，闻言看了过来，目光在苏倾鸾的裙摆上顿了顿。
苏倾鸾心中暗喜，面上却故作惊讶：“是吗？妾身倒没留意，许是绣娘随手绣的。”
她越是轻描淡写，越显得刻意为之的曲小檀像个跳梁小丑。曲小檀果然气鼓鼓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对墨连城道：“墨连城，你看她！肯定是故意的！”
墨连城没理会曲小檀的抱怨，只对苏倾鸾道：“苏小姐对梅花似乎情有独钟？”
“只是觉得梅花耐寒，品格可敬。”苏倾鸾垂眸道，“不像桃李，只知争春。”
这话像是在回应墨奕怀刚才的问题，又像是在暗讽曲小檀的娇纵，连墨连城都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说得好。”墨奕怀抚掌笑道，“既然苏小姐喜欢梅花，不如来玩个游戏？”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投壶，“就以那株红梅为靶，谁能投中最顶端的花枝，这枝梅花便归谁，如何？”
投壶是古人宴饮时常玩的游戏，但以花枝为靶，难度极大，尤其是顶端那根细枝，稍有偏差便会落空。
曲小檀立刻来了兴致：“好啊好啊！我要玩！”她在现代玩过投篮，觉得投壶也差不多。
墨连城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侍卫很快取来箭矢，曲小檀第一个上前，学着别人的样子站定，瞄准顶端的花枝用力一投——箭矢直接偏了，落在地上，惹得周围一阵低笑。
“哎呀！”曲小檀不服气，又投了一次，还是没中，脸颊涨得通红。
“让妾身试试吧。”苏倾鸾走上前，接过箭矢。她没像曲小檀那样急着投，而是站在原地，仔细观察着花枝的位置和风向。
墨连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微蹙的眉头和专注的眼神，忽然觉得这画面比曲小檀咋咋呼呼的样子顺眼多了。
片刻后，苏倾鸾深吸一口气，手腕轻扬，箭矢带着一道轻弧飞出去——竟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顶端的花枝上，震得花瓣簌簌落下。
“中了！”春桃忍不住低呼。
周围响起一片赞叹，连墨奕怀都有些惊讶：“苏小姐好准头。”
苏倾鸾微微一笑：“只是运气好罢了。”她知道，这根本不是运气——她前世为了写论文，研究过古代投壶的力学角度，加上刚才观察风向的算计，才能一击即中。
墨连城看着那枝被箭矢压住的红梅，忽然道：“这枝梅花，本王要了。”
众人一愣，曲小檀更是叫道：“墨连城！明明是苏倾鸾投中的！”
“本王说要，便是要。”墨连城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对侍卫道，“取下来，送到苏小姐院里。”
这下轮到苏倾鸾惊讶了。他这是……在给她送花？
曲小檀更是气坏了，眼眶都红了：“墨连城！你偏心！”
墨连城没理她，只看着苏倾鸾：“苏小姐觉得，这枝梅花配得上你？”
苏倾鸾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墨连城在试探她的野心。她屈膝行礼，语气恭敬：“王爷赏赐，便是无上荣耀，妾身不敢嫌弃。”
墨连城看着她得体的样子，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身对墨奕怀道：“皇兄，失陪了。”说完，便径直离开了，连看都没看曲小檀一眼。
曲小檀跺了跺脚，狠狠瞪了苏倾鸾一眼，也追了上去。
梅林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苏倾鸾和墨奕怀，以及那枝被侍卫小心取下的红梅。
“看来，八王爷很欣赏苏小姐。”墨奕怀的声音带着一丝意味深长。
“王爷说笑了，只是王爷仁慈罢了。”苏倾鸾接过红梅，花瓣上的露珠沾在指尖，冰凉刺骨。
墨奕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道：“苏小姐，你可知八王爷为何突然要那枝梅花？”
苏倾鸾心跳漏了一拍：“妾身不知。”
“因为那株梅树下，便是他藏密信的地方。”墨奕怀的声音像毒蛇的信子，“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可不是看一个普通庶女的眼神。苏小姐，你说……若是八王爷知道，你连他藏密信的地方都清楚，会是什么反应？”
苏倾鸾猛地抬头，对上墨奕怀阴鸷的目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
墨奕怀看着她震惊的样子，低笑起来：“别怕，本王不会告诉他。”他伸手，似乎想碰她的头发，却被苏倾鸾不动声色地避开。
“王爷到底想做什么？”苏倾鸾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她没想到墨奕怀竟然一直在试探她，甚至可能早就派人查过她。
“本王想做什么，苏小姐不是很清楚吗？”墨奕怀的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墨连城挡了太多人的路，包括本王的。苏小姐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跟谁合作，才能走得更远。”
他这是在拉拢她，让她做他对付墨连城的棋子！
苏倾鸾握着红梅的手紧了紧，指尖被花刺扎破，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苏博文的声音：“倾鸾，该回府了。”
苏倾鸾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对墨奕怀福了一礼：“王爷，妾身告辞。”说完，便带着春桃匆匆离开，连那枝红梅都忘了拿。
墨奕怀看着她仓促的背影，捡起地上的红梅，指尖摩挲着花瓣上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冷笑。
苏倾鸾回到马车上，心脏还在狂跳。墨奕怀的话像一根毒刺，扎在她心里。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早就被墨奕怀盯上了。
“小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春桃担忧地问。
“没事。”苏倾鸾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刚才在梅林，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春桃想了想：“可疑的人？没看到……不过，我好像看到八王爷的暗卫在不远处站着，一直盯着您和北靖王。”
暗卫？苏倾鸾心中一沉。也就是说，她和墨奕怀的对话，很可能被墨连城的人听到了？
那墨连城现在……是把她当成墨奕怀的人了吗？
马车缓缓驶离八王府，苏倾鸾掀起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梅林。红梅依旧盛放，却像是染了一层血色，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八王府书房里，墨连城正听着夜离的汇报。
“……北靖王与苏小姐在梅林独处片刻，似乎说了些什么，苏小姐神色有异，随后便匆匆离开了。”夜离低着头，不敢看墨连城的脸色。
墨连城把玩着那枚玉佩，眼神深邃：“她有没有答应墨奕怀什么？”
“没有。”夜离道，“苏小姐似乎很警惕，一直与北靖王保持距离。”
墨连城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那个投壶，她是故意投中的？”
“看起来不像，倒像是……计算好的。”夜离如实回答，“她站在原地观察了许久，才出手的。”
墨连城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算计好的……苏倾鸾，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拿起桌上的那枝红梅，指尖拂过花瓣上的血迹，眼神越来越沉。
这个女人，像一株带刺的白梅，看似清雅，实则暗藏锋芒。她接近他，是为了墨奕怀，还是……另有目的？
而此时的苏家，柳氏正坐在院子里，听着王嬷嬷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听说那贱丫头在宴会上出尽了风头，还得了八王爷赏赐的梅花，连北靖王都对她另眼相看。”王嬷嬷咬牙切齿地说。
“废物！一群废物！”柳氏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我让你们办点事都办不好！连个贱丫头都对付不了！”
王嬷嬷吓得连忙跪下：“夫人息怒！是那贱丫头太狡猾了……不过，奴婢已经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柳氏冷冷地问。
王嬷嬷凑近柳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柳氏的脸色渐渐缓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好！就这么办！我倒要看看，她这次还能不能翻身！”
夜色渐深，苏倾鸾躺在新修缮的屋子里，却毫无睡意。墨奕怀的威胁，墨连城的怀疑，柳氏的算计……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紧紧困住。
她知道，从她踏入八王府的那一刻起，这场游戏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悬念，在寂静的夜色中，悄然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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