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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匦残生

凤隐长安

我再醒来时,雪停了。

天光从破瓦缝里漏进来,像一把钝刀,把斗室割得支离破碎。

喉咙里仍残存鸩酒的辛辣,却不再灼烧——有人替我解了毒。

昨夜那少年宦官已不见踪影,只留一盏空药碗,碗底沉着半枚乌黑的药渣,细看竟是“鬼臼”与“紫雪”调和的方子,专克钩吻。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卷着雪沫扑进来。

进来的却不是那少年,而是一个佝偻老嬷,头发花白,手里提着半桶热水。

“娘子醒了?”她声音沙哑,带着北地口音,“先擦把脸,省得冻坏皮肉。”

我撑坐起身,才发现自己已被换了粗布宫衣,衣襟内侧缝着小小一方暗袋,铜钱仍在。

老嬷蹲下身,拧了帕子递我,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青紫鞭痕。

我低声问:“此处是哪里?”

“冷宫后廊最西头的值房。”她头也不抬,“再过去两步就是死人坑,夜里狼狗拖尸,嚎得人心慌。”

我攥紧帕子,试探:“昨夜有位小公公……”

老嬷手一顿,抬眼,浑浊眼珠里闪过一丝异色:“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小公公’。”

她不再多言,拎桶要走。我伸手按住桶沿,袖中铜钱无声滑入她掌心。

老嬷指尖一捻,眉梢微动,终于极轻极轻地吐出三个字:“亥时后。”

冷宫的日子像浸了水的棉絮,湿冷沉重,却又悄无声息地腐烂。

白日里,我与另外三个“废人”一起刷洗恭桶、劈柴、搬炭。

她们都是被赐过“殉葬”却没死成的宫女,舌头缺了半截,说不出完整话,只用眼神交换惊惶。

我学会在沉默里听风——风从西北来,是摄政王的旧部;风从东南来,是崔氏盐船。

风也会带来消息:

朱雀门上那颗头颅,昨夜被雪埋了半面;

掖庭西北角那口废井,封条莫名断了半截;

御膳房采买的小黄门,今日多领了两筐炭、三捆麻绳。

第三日傍晚,雪霁,残阳如血。

我抱着柴经过御沟石桥,忽闻身后脚步轻响。

回头,是那位少年宦官——仍是一身半旧青衫,腰间悬一块乌木腰牌,上头只刻一字:

“影”。

他与我擦肩而过,指尖在我袖口极快地一弹。

一粒蜡丸落入掌心。

我拢袖,借转身搬柴之机,捏碎蜡丸——里头裹着薄如蝉翼的纸条,上面两行蝇头小楷:

“子时,西北井。

——谢”

谢。

兄长旧部,还是谢氏残脉?

我咬紧齿关,将纸条揉碎,吞入口中。

纸墨苦涩,像生铁。

亥时末,冷宫落钥。

老嬷替我望风,我踩着结冰的檐沟翻进后廊。

西北角那口井早枯,井栏覆满青苔,封条断裂处露出黑洞洞的井口,像一张无声嘶喊的嘴。

我刚靠近,井底忽有火光一闪。

低哑男声传来:“沈姑娘?”

我屏息:“是我。”

一条粗麻绳甩上来,尾端系着铜环。

我抓住铜环,脚尖抵住井壁,缓缓缒下。

井底比想象中宽敞,竟是一间凿空的砖室,四壁渗水,滴滴答答。

一盏牛油火把插在壁龛里,照出三个人影:

一个瘦削黑衣人,面蒙黑巾,只露一双鹰目;

一个佝偻老者,左眼空洞,右眼精光四射;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怀里抱着只漆木匣子。

黑衣人单膝跪地:“属下谢氏家将,参见帝姬。”

我怔住:“你认错人。”

老者嘶哑开口:“老奴是沈家旧日书吏,曾为您兄长绘过舆图。帝姬腰间铜钱,正是当年先皇后赐予公子的信物。”

他抬手,小丫头打开匣子——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一卷羊皮舆图、一块龙纹玉佩、一把短而薄的软剑。

“公子临刑前,托我们交予帝姬。”

老者枯指抚过舆图,“此为长安地下水道全图,可通皇城三处暗门。帝姬若愿活,谢氏残部三百七十四人,皆听号令。”

火把噼啪一声,爆出火星。

我低头看那玉佩——龙纹背面,刻着同样一字“阙”。

原来,我并非孤身一人。

原来,死局之中,尚有一线生天。

回程时,雪又开始下。

井口老嬷已不见踪影,只余一串脚印往东而去。

我刚翻回冷宫院墙,便听见远处脚步杂沓,火光如龙。

“搜!太后懿旨,务必找到逃奴!”

我心口一紧,闪身躲进柴堆。

火光逼近,照出领头之人——罗嬷嬷。

她手里拎着那只赐我鸩酒的鎏金盏,盏底残酒未干,在火把下泛着幽蓝。

柴枝缝隙里,我看见她弯腰,指尖沾了地上未化的雪,凑到鼻前轻嗅。

“搜井。”她冷声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屏住呼吸,掌心渗出冷汗。

就在此时,一道青影掠上屋脊,故意踢落瓦片。

啪——哗啦!

瓦片坠地碎裂,引得侍卫蜂拥追去。

火光渐远,雪幕中,我认出那道青影——

少年宦官,腰间乌木腰牌一闪而过,像夜色里一点寒星。

我抱紧怀中的羊皮图与软剑,心底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兄长未寒的头颅、朱雀门上的风铃、冷宫雪夜的鸩酒……

所有血债,都需一一讨还。

而我,终于握住了第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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