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彦将阿己的事禀明沈国公时,长广王高湛恰在府中与沈国公议事。
沈国公捻着胡须听儿子说完,目光落在屏门外侍立的阿己身上。昨日绸缎庄的事他略有耳闻,后巷破庙的波折,高湛也提了两句——这姑娘胆色过人,竟敢深夜寻去破庙,还能镇定的为高湛处理箭伤,更在高湛面前为素昧平生的陆贞求请,倒是块璞玉。
沈国公抬起头来。
沈国公沉声道。
阿己依言抬头,眉眼干净,虽带怯意却无半分卑琐,直视他时目光清亮,倒让沈国公想起年轻时见过的那些世家女子,竟无一人有她这般骨子里的韧劲。
高湛在旁轻笑一声。
高湛沈公,昨日若非这位姑娘,本王怕是要多受些罪。她既无依无靠,嘉彦又与她投缘,收在府中做个义女,也算全了一段善缘。
他这话看似随口,却恰好说到沈国公心坎儿里——方才沈嘉彦提及阿己想入宫查身世时,他便觉这姑娘心思不浅,胆识更难得,若能留在沈府,将来未必不能成为嘉彦的助力。
沈国公原本打算,若长广王不在场,便直接说破让阿己做嘉彦妻室的心思,毕竟以她的才性,配嘉彦绰绰有余。可长广王在此,他倒不好太过直白,便顺着话头道。
沈国公也罢,你既与嘉彦投缘,便留在府中吧。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沈某的义女,赐名明姝,沈明姝。
“明”取聪慧通透之意,“姝”含美好端方之态,阿己心头一震,对着沈国公深深叩首。
阿己谢父亲收留。
沈嘉彦站在一旁,见她鬓角的银兰簪在光影里微闪,喉间竟有一丝发紧——往后,她便是沈明姝,是他名正言顺的义妹了。
三日后认亲宴上,沈嘉彦的妹妹沈嘉敏第一次见到沈明姝。彼时明姝正为沈国公布菜,动作轻柔却不卑不亢,沈嘉彦坐在一旁,目光总部自觉往她那边落,连她伸手去够远处的醋瓶时,他都下意识想递过去。
沈嘉敏哥哥。
沈嘉敏凑到沈嘉彦耳边,笑得促狭。
沈嘉敏这位明姝姐姐,你瞧着可比府里任何一个丫鬟都上心呢。
沈嘉彦板起脸。
沈嘉彦嘉敏胡闹什么,她是你姐姐。
沈嘉敏是是是,姐姐。
沈嘉敏眨眨眼,转头对明姝笑得乖巧。
沈嘉敏明姝姐姐,我叫嘉敏,以后你便是我的亲姐姐了。
可待明姝转身去给宾客添酒时,她又拽着沈嘉彦的袖子晃。
沈嘉敏哥哥,你刚才看姐姐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老实说,是不是早就心悦人家了?
沈嘉彦被她说中心事,耳尖微红,轻斥道。
沈嘉彦再乱说,仔细你的皮。
可眼底那点藏不住的笑意,却泄露了他的在意。
宴席散后,高湛特意留沈嘉彦在书房说话。
高湛嘉彦。
高湛把玩着茶盏,似笑非笑。
高湛那日在锦绣阁,你说沈明姝是你妹妹,当时我还想着,沈府还是有了这么个姑娘。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沈嘉彦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那日情急之下说的谎,原是怕旁人轻薄了她,此刻被高湛点破,倒显得他心思昭然。
沈嘉彦殿下说笑了。
他低声道。
沈嘉彦那时虽未认亲,却已视她如妹。
高湛挑眉,没再追问。他看得出沈嘉彦对沈明姝的在意,那眼神里的护持与占有,绝非对妹妹那般简单。倒是那个沈明姝,明明身世不明,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显露锋芒,实在有趣得很。
而此刻的沈明姝,正坐在镜前摩挲着发间的银兰簪。镜中女子眉眼间已褪去几分怯懦,添了些沈家女儿的端庄。她知道,成为沈明姝,只是踏入那潭深水的第一步,往后的路,还需步步谨慎。只是想起沈嘉彦为她奔走时的背影,想起沈嘉敏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心头竟生出一丝久违的暖意——或许,这沈府,真能成为她暂时的依靠。
夜里沈嘉敏偷偷溜进沈嘉彦的院子,见他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画发呆,画上是株石缝里钻出的兰草,风骨峭峻。
沈嘉敏哥哥,这画的是明姝姐姐吧?
沈嘉敏戳了戳画纸。
沈嘉敏我都听见了,你换她明姝时,声音比叫我都软。
沈嘉彦无奈地放下笔。
沈嘉彦又偷听什么?
沈嘉敏我可没偷听。
沈嘉敏凑近了些,笑得像只小狐狸。
沈嘉敏哥哥,你要是真喜欢嫂子……哦不,明姝姐姐,可得抓紧些,方才我瞧着阿湛哥哥看姐姐的眼神,也挺不一样呢。
沈嘉彦的心猛地一沉,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笔杆。他知道,沈明姝是株兰草,一旦舒展枝叶,定会引来无数目光,而他,绝不能让任何人将她从身边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