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错梅躺在病床上。
表姐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反复切割、研磨。
医生沉默地点点头,神情凝重地在病历上快速记录着什么。
护士则默默地将监护仪上有些松脱的电极片重新贴紧。
保安大叔靠在墙边,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无意识地用力搓了搓裤缝。
“我和他,”
表姐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指了指病床上像具空壳般的陈错梅,语气是硬的,但尾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次……他们都说叫我不要管他了,我还在上班吗?可一想……”
“我说没人管他怎么办呢?对不对?”
02
就在这股微弱的暖流试图对抗无边无际的冰冷绝望时,陈错梅放在被子下的右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指尖触碰到病号服粗糙的口袋布料。隔着薄薄的衣料,一个硬硬的、方方正正的轮廓,清晰地硌着她的指腹。
是那个笔记本!
那个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边缘磨损得起了毛的小小硬壳笔记本!
一股电流猛地窜过她的脊椎!混沌的脑海深处,一道被浓雾遮蔽的裂缝被强行撕开了!
破碎的画面带着刺耳的噪音闪现:出租屋里昏暗摇晃的灯泡下,她哆嗦着手,飞快地在纸页上记录着一串串数字、一个个代号
那是她在那个肮脏混乱的“公司”宿舍里,强撑着崩溃边缘的精神,偷偷记下的流水!是那些“经理”、“总管”得意洋洋炫耀的“业绩”!是那些被榨干了血汗钱、哭嚎哀求的可怜人的名字!还有……还有那个男人狰狞的笑脸,以及他偶尔得意忘形时吐露出的、关于“上面”的只言片语!
那个男人……那个将她推入更深地狱的男人!她父母当初谄媚地把她“介绍”给那个男人时,那贪婪发光的眼神!笔记本上,最后几页,就记着他!记着他的名字,记着他喝醉后吹嘘的“门路”!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他们不是不要她了。
他们是怕她!怕她这个“疯子”清醒过来!怕她这个活着的、知道太多秘密的“污点”,会突然开口说话!怕她口袋里这本小小的、不起眼的笔记本!
原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父母和那个男人最大的恐惧源!他们不要的,从来就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可能带来的毁灭!他们把她送进魔窟,榨干她的价值,在她变成累赘和威胁后,就毫不犹豫地希望她……永远闭嘴,永远消失!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陈错梅死死咬住的嘴唇。滚烫的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眼前表姐的身影,模糊了惨白的天花板,也模糊了那个保安大叔惊愕的脸。
这泪水不再是单纯的委屈和悲伤,里面翻滚着被至亲出卖的剧痛,燃烧着被当成垃圾丢弃的愤怒,更淬炼着一种豁出一切也要活下去的狠绝!
她死死攥紧了口袋里的那个硬壳笔记本,
“好了好了,哭有什么用!”表姐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带着一种惯常的、不耐烦的腔调,但这次,她伸出了手。
那只手有些粗糙,指甲修剪得很短,还沾着一点似乎是刚才匆忙间蹭上的灰尘。那只手没有落在陈错梅身上安慰,而是直接探向了她病号服的口袋!
陈错梅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大脑!笔记本!她发现了?!
然而,表姐的手只是在她口袋外面极其迅速地按了一下,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那只手就抽了回去,仿佛只是随意地拂了拂被单上的褶皱。
但在那只手离开的瞬间,陈错梅分明感觉到,一个微小的、冰冷的硬物,被飞快地塞进了她紧握成拳的左手手心!隔着皮肤,能感觉到那金属的棱角。
“我去给你办欠费手续!催命似的!你在这儿老实待着!”
抢救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了。
陈错梅僵在床上,左手紧紧攥着,掌心被那个冰冷坚硬的异物硌得生疼,甚至能感觉到它边缘的形状——似乎是一枚很小的金属片,像……像手机卡?她不敢低头看,甚至不敢松开一点手指缝隙。
时间像凝固的胶水,每一秒都粘稠而漫长。
“嗡——”
突然!一阵沉闷的震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不是来自门外,不是来自护士站,而是……来自她的身上!来自她病号服裤子另一侧的口袋!
陈错梅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的手机!那个屏幕碎裂、早就因为欠费而停机、被她塞在裤袋深处的旧手机!它怎么可能在震动?!
震动固执地持续着,一下,又一下,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布料,清晰地传递到她的腿上。
那震动声在相对安静的抢救室里显得异常突兀。
保安大叔疑惑地转过头,目光扫过她的病床。护士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循着声音望过来。
陈错梅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爆裂开。
那震动,停了。
然而,仅仅过了两秒——
“嗡——嗡——”
它又来了!更加急促!更加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执拗!
仿佛口袋里藏着一个活物,正疯狂地想要钻出来!
保安大叔皱紧了眉头,朝她的病床走近了一步,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警惕:
“姑娘?你……你手机响了?”
那部屏幕碎裂成蛛网状的旧手机,此刻屏幕竟然诡异地亮着!惨白的光映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
屏幕上没有任何来电显示,只有一条新信息的图标,孤零零地、闪烁着不祥的光。
她的手指因为恐惧和用力而僵硬、颤抖,几乎不听使唤。指甲在碎裂的屏幕上划了几下,才终于点开了那条信息。
几行冰冷的方块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进她的瞳孔:
笔记本在你身上?想活命,就交出来。别做蠢事。我们在看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