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印刷厂像个巨大的、油墨味的钢铁怪兽。
我们溜进存放旧油墨的仓库,灰尘呛得人咳嗽。张工打着手电,对照一份泛黄的清单。
“不对……这批次油墨早该销毁了……”他喃喃自语,手指抹过桶沿一点干涸的污渍,那污渍在光下似乎……微微蠕动了一下?
守夜的老头突然出现在门口,手电光晃在我们脸上。
“干什么的!”
张工猛地推我一把:“跑!”
身后传来闷响和短促的呜咽。我回头,看见那老头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滚圆,手死死攥着张工的裤脚,另一只手艰难地往前伸,把一团东西塞进我手里。
半张烧焦的照片。上面是我爸,正和一个人握手。
那个人,是现在的主编。笑容和现在一样虚假。
张工喘着气追上来,脸色苍白:“东西呢?”
我把那半张照片和一份刚从老头抽屉里找到的旧检测报告递给他。手电光下,报告上一行字清晰起来:「油墨样本检出异常活性成分——高浓度神经记忆增强剂……」
张工的脸色瞬间变了。刚才的惊慌恐惧一扫而空,变得冰冷、陌生。
“增强剂?”他一把抢过报告,眼睛飞快地扫过,“不对……这不可能……他们竟然真的……”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是一种狂热的、令人恐惧的光。
“你父亲用命守护的技术……不该就这样被埋葬!”
他猛地把我往后一推!
我猝不及防,踉跄着跌进身后一个小仓库。铁门“哐当”一声合上,外面传来落锁的刺耳声响。
“张工!开门!你干什么!”
头顶通风口传来嘶嘶的轻响,一股淡淡的、甜腻的气味弥漫下来。
毒气!
我疯狂拍打门板,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看见张工毫无表情的脸。
“你得活着。活着成为钥匙。”
他转身消失在油墨味的黑暗里。
通风管窄小,布满锈垢和油污。我指甲劈裂,手肘膝盖磨得生疼,憋着气,拼命往前爬。
身后那间小仓库,甜腻的死亡气味此刻恐怕已弥漫每一寸空气。
最后一段,管口螺丝松动,我猛地一踹,栅栏脱落。
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肺叶炸开一样疼,贪婪吸入相对干净的空气。
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屏幕磕裂了,但亮着。
一条本地新闻推送蹦出来,配着一段晃动模糊的监控视频:
惊爆!本报员工赵琳林疑似精神分裂发作,袭击同事后逃逸!
视频里,“我”面目扭曲,挥舞着裁纸刀追砍同事,打砸办公设备,眼神疯狂陌生。
评论不堪入目,“疯子”、“危险分子”、“建议击毙”。
冷汗瞬间湿透后背,他们不仅要我死,还要在我死前,彻底抹掉我的名字。
办公室不能回了。
那里现在是我的猎场。
5.
我伪装了下,溜进大楼,走廊安静得可怕。
工位上一片狼藉,像被狂风扫过。电脑主机被搬空。
渴得厉害,我下意识走向饮水机,手指快要碰到出水钮的瞬间,僵住。
接水槽边缘,有一滴几乎看不见的、凝固的胶状物,微微泛着蓝光。
我猛地缩回手,从隔壁桌摸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灌了几口,压下喉咙里的干渴和恐惧。
坐下,试图从个人云盘下载备份的工作日志。指尖刚碰到键盘,一阵尖锐的刺痛从食指传来!
一根几乎透明的细针,从键帽缝隙中弹出,尖端还沾着一点湿痕。
我猛地抽手,挤出一滴血珠。眩晕感瞬间袭来。
针上有毒!
我跌撞进卫生间反锁隔间,用从急救课学来的笨办法,拼命挤压伤口,用水冲洗,直到眩晕感稍退。
不行,这里每一步都是陷阱。
必须反击。
张工的ID卡还在我这儿。蹭了他的权限,我用自己的旧后台密码,居然真的反向摸进了报社内网一个从没见过的子系统——伪装成普通数据服务器的“先知会”数据中心。
屏幕蓝光幽幽,映着我惨白的脸。
上百个档案界面弹出,每一个都是一个倒计时,旁边标注着姓名、编号、预期“意外”类型。
我找到了自己。
「编号:007」
「状态:记忆校准进行中(最终阶段)」
「预期闭环:坠亡(认知协调度98.7%)」
视线下移,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
监控画面分屏显示着我公寓的客厅、卧室、甚至浴室。角度隐秘。
每一个画面标签都是——【记忆校准室】。
原来我从未离开过猎场。
刺耳的警报声猛地炸响!红光席卷整个数据机房。
屏幕瞬间黑屏,数据开始疯狂自我删除。
身后,沉重的防火门被咚咚撞响。门玻璃外,映出几个穿着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男人的脸。
他们来了。
废弃的市三医院,终年弥漫着消毒水和腐烂物的混合气味,所有出口都被锁死。
我被逼上天台。
风很大,吹得人站立不稳。
地板老朽,假张工——或者说,假表哥——站在我对面,脸上是猫捉老鼠的戏谑。
“跳下去,赵琳林。观众等着呢。”他指了指旁边一架自动追踪着我的摄像机,镜头反射着冷光。
“你的死亡,是最终集的收视保障。”
他向前一步,脚下木板发出不详的呻吟。
“你知道为什么选钢管吗?”他笑着,重复那句死亡预告。
话音未落。
咔嚓——轰隆!
他脚下的天台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碎水泥块、钢筋断口裸露。
他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往下坠!
千钧一发,他一只手死死扒住断裂的楼板边缘,身体悬在半空摇晃。
我下意识扑过去想抓住他。
低头往下看。
正下方,一根锈迹斑斑的钢管直直竖立着,尖端朝上,沾着某种暗红色的、干涸的黏稠物。
和手机里那张照片,一模一样。
他仰头看我,眼里第一次露出真实的恐惧,但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
“密码……是……你父亲……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