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南的暑气比京城更甚,午后的阳光晒得石板路发烫,连吹过的风都带着股燥热的水汽。张泽禹穿着一身素色长衫,站在苏州府的“清雅茶社”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枚羊脂玉鹤纹佩——玉佩被体温焐得温热,像是瑞王留在他身边的一道念想,让他在陌生的江南,少了几分忐忑。
茶社二楼靠窗的位置,坐着他的同窗沈砚。沈砚是苏州本地盐商之子,性子爽朗,往日在国子监时,两人常一起探讨经义,也算投缘。张泽禹推开门,刚走上楼梯,就见沈砚挥着手笑:“泽禹!可算把你盼来了,我都点了你最爱的碧螺春。”
张泽禹走过去坐下,侍女刚添上茶,碧螺春的清香便漫开来,驱散了几分暑气。“抱歉,路上有些耽搁。”他端起茶杯,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茶社里的客人——大多是衣着体面的商人,偶尔有几个穿官服的,也只是低声闲聊,看起来并无异常。
“你这次突然来苏州,说是探亲,我看不像啊。”沈砚放下茶杯,眼底带着几分好奇,“你父亲在工部忙漕运的事,你不在京城帮忙,怎么跑江南来了?”
张泽禹笑了笑,避开核心问题,只道:“父亲说江南漕运刚有起色,让我来看看,顺便拜访几位同窗。再说,我也想尝尝苏州的蟹粉小笼,总听你说有多好吃。”
这话一出,沈砚立刻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说起苏州的美食:“你早说啊!晚上我带你去‘福兴楼’,他们家的蟹粉小笼,皮薄馅足,咬一口满是汤汁,还有松鼠鳜鱼,酸甜可口,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两人闲聊着国子监的旧事,又说起苏州的风土人情,气氛渐渐热络起来。张泽禹见时机差不多了,才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前几日我在京城听说,江南盐商最近动静不小,好像在跟什么官员接触?你家也是做盐生意的,可有听说什么消息?”
沈砚的笑容顿了顿,端茶杯的手慢了半拍,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你怎么突然问这个?盐商的事,向来敏感,我父亲不让我多打听。”
张泽禹心里一紧,面上却依旧平静,只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漕运的事。前阵子江南河堤决堤,闹得人心惶惶,我父亲在工部压力很大。我听人说,有些官员想借着盐税做文章,说不定会影响漕运的拨款,所以才想问问你,看能不能提前有个准备。”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点出了“官员与盐商勾结”的线索,又没暴露真实目的。沈砚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我倒是听我父亲跟管家闲聊时提过一嘴,说最近有位京城来的大人,频繁跟苏州几个大盐商见面,还送了不少贵重的礼物。不过我父亲没说那位大人是谁,只说让家里最近行事低调些,别卷进是非里。”
张泽禹心中一动,追问:“那你知道他们见面的地方吗?或者那位大人的模样、官职?”
“这我就不清楚了。”沈砚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我父亲向来谨慎,这种事不会跟我多说。不过我知道,那些盐商常去城西的‘晚晴园’聚会,说不定那位大人也会去那里。”
“晚晴园?”张泽禹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又跟沈砚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才起身告辞,“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客栈,晚上再跟你去吃蟹粉小笼。”
离开茶社,张泽禹没有回客栈,而是朝着城西的方向走去。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他走在树荫下,指尖始终握着袖中的玉佩——瑞王说过,遇到危险时亮出它,会有人暗中保护。可他心里清楚,这事不能全靠瑞王,他得自己找到证据。
城西的“晚晴园”是一座私人园林,门口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两个穿着短打的护卫守在门口,眼神警惕地盯着来往的行人。张泽禹绕到园林后侧,见围墙不高,便趁着护卫转身的间隙,轻巧地翻了进去。
园林里种满了荷花,池塘边的凉亭里,正坐着几个人。张泽禹躲在柳树后,悄悄探头望去——其中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人,腰间系着一条玉带,看品级像是户部的官员;旁边坐着的几个商人,衣着华贵,想必就是苏州的大盐商。
“大人放心,只要您能帮我们拿到盐引,我们定不会亏待您。”一个胖盐商端着酒杯,笑得满脸谄媚,“今年的盐税,我们也会多交三成,全当是给大人的贺礼。”
青色官袍的人笑了笑,接过酒杯:“你们放心,二皇子殿下已经答应了,只要你们配合,等殿下掌权,定不会忘了你们的好处。至于盐引,过几日我就会让人送来。”
二皇子!张泽禹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二皇子在背后操纵。他正想再听些细节,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连忙转身,却见两个护卫举着刀朝他冲来:“哪里来的奸细!”
张泽禹转身就跑,可园林里路径复杂,他刚跑过一座小桥,就被另外两个护卫拦住了去路。眼看刀就要劈过来,他忽然想起瑞王的话,连忙从袖中取出那枚羊脂玉鹤纹佩,高高举起:“我是瑞王殿下的人!”
护卫们看到玉佩,动作瞬间停住,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玄色劲装的男子从树后走出,对护卫们冷声道:“退下!这位公子是殿下的贵客。”
护卫们不敢多言,连忙收刀退下。玄色劲装的男子走到张泽禹面前,躬身行礼:“属下林深,奉瑞王殿下之命,在此等候公子。殿下说,公子若来晚晴园,定会需要帮忙。”
张泽禹松了口气,收起玉佩,语气带着几分惊讶:“瑞王殿下早就知道我会来这里?”
“殿下料事如神,早已猜到二皇子会让人与盐商在此见面,所以提前派属下在此接应。”林深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这是属下暗中记下的,那位户部官员与盐商的谈话内容,还有他们交易的时间、地点,公子可以拿回去交给殿下。”
张泽禹接过纸,看着上面清晰的记录,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瑞王竟如此了解他的心思,甚至提前为他做好了安排,这份细致与体贴,让他有些心慌,又有些莫名的暖意。
“多谢林护卫。”张泽禹将纸收好,“我还有一事想麻烦你,帮我盯着晚晴园的动静,若那位户部官员再与盐商见面,务必记下所有细节。”
“属下明白。”林深躬身应道,“公子放心,属下会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离开晚晴园,张泽禹回到客栈,将林深给的纸条仔细看了一遍,又提笔写下自己与沈砚的对话,整理成一份完整的密报。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桌上,像一层薄薄的霜。
他走到窗边,想起在晚晴园遇到危险时,握着玉佩的那份安心;想起瑞王提前安排好的接应;想起瑞王在京城时,指尖拂过他衣领的温度……心跳又忍不住快了几分。他拿出那枚玉佩,放在月光下,玉佩上的鹤纹在月光中仿佛活了过来,展翅欲飞。
“瑞王殿下……”张泽禹轻声呢喃,眼底闪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他知道,自己对瑞王的感觉,早已超出了君臣、盟友的界限,可这份情愫,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太过危险,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藏在心底。
第二日一早,张泽禹便带着密报,启程返回京城。马车疾驰在官道上,他靠在车厢里,手里始终握着那枚玉佩。他想起沈砚的叮嘱,想起晚晴园的阴谋,想起瑞王的温柔,心里清楚,这场博弈还远远没有结束。
回到京城时,已是傍晚。张泽禹没有回尚书府,而是直接去了瑞王府。府里的侍卫见了他,连忙躬身行礼,领着他往后院的书房走去——瑞王早已在那里等他。
书房里熏着淡淡的龙涎香,与江南的水汽不同,这里的香气更显沉稳。瑞王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坐在案前看书,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目光落在张泽禹身上,带着几分期待:“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张泽禹走上前,将密报递给他:“殿下,幸不辱命。二皇子确实在与江南盐商勾结,想通过盐税扩充财力,还想拿到盐引,掌控江南盐市。这是密报,里面有详细的证据。”
瑞王接过密报,仔细看着,嘴角渐渐勾起一抹笑意:“泽禹,你做得很好。有了这份证据,二皇子这次插翅难飞。”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张泽禹紧握的手上,问道:“玉佩还在?没遇到危险吧?”
张泽禹愣了愣,才想起自己还握着玉佩,连忙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多谢殿下关心,属下……臣子没遇到危险,林护卫接应得很及时。”
瑞王笑了笑,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拂去他肩上的灰尘——那是他在江南翻围墙时沾上的。“辛苦你了。”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柔,“江南暑气重,你定是受了不少罪。来人,传膳,给张公子准备些清淡的吃食。”
张泽禹看着瑞王近在咫尺的脸,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耳尖又开始发烫,连忙低下头:“多谢殿下,臣子不辛苦。”
瑞王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却没有点破,只是转身走回案前:“你先坐下歇歇,等吃过饭,我们再商议如何将这份证据呈给圣上。”
张泽禹依言坐下,目光落在瑞王的侧影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将他的轮廓勾勒得格外柔和。他想起在江南的日夜,想起此刻书房的温馨,心里忽然觉得,这场危险的博弈里,有这样一份隐秘的悸动,或许也不是坏事。
至少,在他为张家、为朝堂奔波时,还有这样一个人,会为他提前安排好一切,会关心他是否安全,会在他回来时,为他准备好温热的饭菜。这份暖意,足以支撑他在暗涌迭起的朝堂上,继续走下去。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四碟一汤,都是些清润解乏的菜式——冰镇莲子羹祛暑,水晶虾饺鲜嫩,还有一碟苏州风味的酱鸭,竟像是特意记着他在江南提过的口味。张泽禹坐在桌前,看着瑞王为他舀了一勺莲子羹,瓷勺碰到碗沿发出轻响,暖意在心底悄悄漫开。
“尝尝这个。”张极将碗推到他面前,眼底带着几分期待,“江南暑气伤脾,莲子羹能养着些。你在那边定是没好好吃饭,瞧着都清瘦了些。”
这话里的关切太过直白,张泽禹捏着筷子的指尖微微发紧,低头舀了一勺羹送进嘴里——甜意不浓不淡,恰好压下了旅途的疲惫,连带着心口都暖融融的。他小声道:“多谢殿下,很好吃。”
张极看着他垂着眼睫的模样,长睫在灯下投出浅浅的影,像蝶翅轻颤,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这一下触碰轻柔得像羽毛,张泽禹的耳尖瞬间红透,连呼吸都慢了半拍。他不敢抬头,只埋着头小口吃饭,余光却忍不住落在瑞王身上——对方正慢条斯理地用着膳,嘴角却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刚才那点亲昵,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
饭后,侍女撤下碗筷,又端来新沏的雨前龙井。两人坐在窗边,月光将庭院里的石榴花照得格外明艳,花瓣上的露水泛着细碎的光。张极拿起那份密报,指尖在纸页上轻轻划过,语气却比刚才沉了些:“二皇子勾结盐商之事,若直接呈给圣上,恐打草惊蛇。他在户部还有不少亲信,得先断了他的退路,再将证据一并交出。”
张泽禹定了定神,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殿下说得是。我们可以先让林护卫盯着晚晴园的盐商,等他们下次交易时,派人暗中拿下人证物证;同时让周瑾在江南递上漕运进展的奏折,提及盐税对漕运拨款的影响,引圣上主动关注盐商动向。这样一来,二皇子就算想辩解,也没了余地。”
“好主意。”张极眼中闪过赞赏,侧头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月光下撞个正着。张泽禹连忙移开视线,却被对方轻轻握住了手腕——瑞王的掌心温热,指尖带着薄茧,恰好扣在他腕间的脉搏上,连心跳都仿佛被对方感知得一清二楚。
“泽禹,”张极的声音放得极低,像晚风拂过湖面,“你可知,你在江南时,本王总担心你出事。每晚收到林深的密报,看到‘一切安好’四个字,才能安心些。”
张泽禹的心跳骤然加快,连指尖都开始发烫。他抬起头,撞进张极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月光,也映着他的影子,还有几分藏不住的温柔,让他一时竟忘了如何回应,只觉得喉咙发紧。
张极看着他泛红的脸颊,轻轻松开了他的手腕,却顺手将他落在耳后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别怕,本王不会让你陷入险境。往后无论做什么,本王都会在你身后。”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彻底打乱了张泽禹的心湖。他看着瑞王近在咫尺的眉眼,闻着对方身上清冽的墨香混着龙涎香,忽然觉得,这场朝堂博弈里的危险与算计,似乎都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柔冲淡了些。
窗外的石榴花被风吹落,花瓣轻轻落在窗台上,像一场无声的告白。张泽禹握着袖中那枚温热的玉佩,心里清楚,他对瑞王的情愫,早已藏不住了。只是这份感情,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注定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即便如此,他看着眼前人眼底的暖意,还是忍不住轻声应道:“臣子……明白。往后,也会一直辅佐殿下。”
这话里的“辅佐”,藏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与真心。张极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那我们便一起,把这朝堂的乱局,好好理一理。”
月光更浓了,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将彼此的影子拉得很长,轻轻交叠在一起,像一场注定要纠缠下去的缘分。张泽禹知道,往后的路,不仅有朝堂的暗涌,还有这份悄然滋生的情愫,无论前路如何,他都想跟着眼前这个人,一步一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