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言睁开眼时,入鼻的是浓烈的檀香气混着铁锈味。手腕处的镣铐沉重冰凉,镶嵌在岩壁上的青铜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四周是雕满镜面花纹的石壁,每一块镜片都映出他被束缚的身影,无数个“洛言”在不同角度重复着同样的困境。
“醒了?”阎梵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带着餍足的慵懒。他斜倚在不远处的玉座上,黑袍垂落如墨,指尖把玩着一面银边圆镜。
“喜欢这个牢笼吗?我特意让人按你江南故居的格局打造的。”镜中倒映出洛言三年前在桃树下抚琴的场景,那时他还穿着月白色长衫,眉目温润如春水。
洛言试图调动体内残存的神官之力,却发现经脉如同被蛛丝缠裹,稍有运转便引发剧痛。
命契烙印在腕间灼烧般发烫,提醒着他与阎梵之间斩不断的羁绊,“放开阿冥……”
他声音沙哑,目光落在角落蜷缩成一团的身影上,阿冥正熟睡着,脖颈处戴着与自己同款的镣铐,只是尺寸小了许多。
阎梵起身走来,靴底碾过满地碎镜渣:“你以为我会留下隐患?这孩子体内的双生契已被剥离。”
他俯身捏住洛言下巴,强迫他抬头,“现在,你只能看着我的眼睛。”瞳孔深处泛起妖异的紫芒,洛言感觉意识被无形的手攥住,记忆如潮水退去又涌来。
那些被刻意封存的痛苦片段在眼前闪回:“阿冥高烧不退的那夜、车祸现场漫天的血雨、还有三百年前桃树下那一剑穿心的背叛……
“别碰他!”洛言猛地挣扎,锁链哗啦作响。阎梵却笑了,指尖划过他渗血的手腕:“多美的锁链,就像你当年给我戴上的情蛊。”
他挥手召来侍从,黑雾凝成的鬼手将阿冥抱起,送往隔壁的琉璃寝殿,“至于你……”
冰凉的指尖抚过洛言喉结,“该学会如何取悦你的囚主了。”
接下来的三日,洛言被迫适应这座镜狱的规则。每日辰时三刻,会有侍女送来掺着曼陀罗汁液的饮食;午时阳光最盛时,镜壁会折射出灼人的光束,烤得皮肤皲裂。
戌时一到,整个牢房陷入绝对的黑暗,唯有阎梵手中的魂灯亮着幽蓝的光。
他总是在这个时候出现,有时带着酒盏坐在洛言对面下棋,有时只是沉默地凝视,直到黎明前的晦涩时刻才离开。
第四日清晨,洛言发现石壁上多了一面新镜。
阎梵的声音从镜后传来:“他在适应得很好,毕竟小孩子总是比大人更容易忘记痛苦。”
镜面突然浮现波纹,阿冥的脸扭曲着贴近镜面,嘴唇开合却在说:“爸爸,救我……”
洛言一拳砸向镜面,鲜血顺着指缝滴落。镜中景象瞬间切换成阎梵冷笑的脸:“急什么?等你学会像我一样享受囚禁的乐趣,自然会见到他。”
他弹指挥散镜中幻象,转身走向密道,“今日教你第一课……如何用镜子说谎。”
课程内容残酷至极,阎梵逼着洛言对着不同角度的镜子练习表情,从温顺到癫狂,从爱慕到憎恨。
每当洛言露出破绽,镜面就会释放出细小的冰锥,刺入他的血肉。到了第七日,洛言已经能在镜中完美复刻阎梵想要的任何神情,包括那双永远含着笑意的眼睛。
这一夜暴雨倾盆,镜壁渗出丝丝黑雾。洛言假装昏睡,实则用藏在舌底的神官秘术破解镣铐机关。
当他终于挣开一只手腕时,头顶的镜面突然降下光柱,将他笼罩其中。阎梵的声音穿透雨幕:“我就知道你忍不了三天。”
他撑着伞立于光柱外,伞沿滴水未沾,“继续装睡吧,等你真正学会服从,我才会让你见阿冥。”
子时的钟声响起,洛言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命契烙印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将周围的镜面尽数震碎。
他踉跄着扶住墙壁,却发现掌心握着半片染血的镜子……那是阿冥颈间项链的一部分,边缘还沾着少年的头发。
“游戏结束了。”阎梵的神色第一次出现波动,他抬手召回所有碎片,镜面重新拼合时显出诡异的画面:洛言抱着阿冥站在悬崖边,身后是滔天巨浪。“你以为这是真相?”
他掐住洛言脖子,将其按在最大的镜面上,“看清楚,这才是你要的结局。”
镜中映出的却是百年前的场景:“年轻的洛言将剑锋刺入阎梵胸口,后者坠入冥河时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画面突变,现代时空的阿冥突然出现在崖边,脚下碎石不断坠落。
洛言瞳孔骤缩,终于明白这是阎梵设下的终极陷阱——要么看着儿子摔死,要么亲手杀死爱人。
“选吧。”阎梵的声音温柔得像情人絮语,手指却慢慢收紧。洛言盯着镜中阿冥惊恐的脸,突然笑了。
他反手握住腕间的镣铐,断裂的锁链化作长鞭抽向镜面。玻璃爆裂声中,他吼出三个字:“我选你。”
鞭梢精准缠住阎梵咽喉,神官血脉的力量首次完全觉醒。镜狱开始剧烈摇晃,无数碎片在空中悬浮,组成巨大的阴阳鱼阵图。
洛言拖着流血的身体走向昏迷的阿冥,身后传来阎梵闷哼:“你疯了……这样会一起死的……”
“那就一起死……”洛言抱起儿子走向阵眼,那里有一面完整的古镜正在凝聚黑洞。就在即将踏入的刹那,他听见阎梵嘶喊:“停下!我用真身陪你!”
黑雾炸开,真正的阎梵从虚空走出,左胸位置插着半截断剑,正是三百年前那把致命凶器。
镜阵轰然崩塌,四人坠入混沌虚空。最后一刻,洛言看见阎梵眼中不再是掌控者的傲慢,而是最初的那个桃花树下的少年,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