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身

咸涩的海风卷着雾气扑面而来，洛言将阿冥往怀里又拢紧了些。

孩子额头贴着退热贴，睫毛在晨光中颤动如蝶翼，颈后消失的镜蝶印记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至少表面上恢复了正常。

可当他低头时，却发现阿冥攥着的小手里藏着一片碎镜，边缘锋利处割破了掌心，血珠正顺着纹路渗入镜面。

“阿冥？”他刚要抽走碎片，男孩突然睁眼。瞳孔仍是清澈的棕褐色，却说着与年龄不符的话：“爸爸，海里有东西在看我们。”

湿冷的手指指向雾霭弥漫的海面，那里隐约可见渡轮轮廓，甲板上站着个撑黑伞的身影。

洛言脊背发凉，那把伞他曾在镜狱见过，伞骨雕着曼陀罗花纹，专挡阴阳两界的杀伐之气。

能撑着这把伞站在镜海之上的人，除了阎梵不会有第二个，“可对方为何出现在这里？是追击还是援手？”

渡轮缓缓靠岸，跳板落下时发出空洞的回响。阎梵踏着满地贝类残骸走来，黑袍下摆浸着海水，每一步都在沙滩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他脸色比昨日更苍白，唇角挂着血痕，左手始终按着右臂——那里的衣服被撕开，露出三道平行爪痕，伤口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你受伤了？”洛言脱口而出，随即咬住舌尖。不该关心宿敌的死活，尤其在刚经历生死之后。

但阎梵闻言竟笑了，笑声里带着解脱般的疲惫：“被镜灵残党偷袭罢了，死不了。”

他扫过阿冥手中的碎镜，眉头微蹙，“倒是你儿子……还在吸收镜灵散逸的能量。”

“这是……”洛言突然惊讶地看着儿子。阿冥抽回手，掌心多了块半透明的镜晶，正是方才那片碎镜的核心。

阎梵盯着晶体，突然抓住男孩手腕：“果然是镜灵本源之力！它选中了你！”语气不再是以往的戏谑，而是真正的震动。

渡轮汽笛突然尖锐鸣响，船身剧烈摇晃。数十道黑影从海底浮起，那是披着海藻的人形生物，眼眶位置嵌着破碎的镜面。

它们拖着铁链爬向岸边，目标直指阿冥。洛言本能地将儿子护在身后，手术刀般的目光扫过敌人弱点……每只怪物的心口都嵌着巴掌大的镜核。

“退到船上去！”阎梵甩出铜制罗盘，八卦方位升起金光结界。

三个身影背靠背迎战，洛言第一次见到如此果决的冥主。他挥动镣铐化作的长鞭，每一次抽打都精准击碎镜核，飞溅的碎片在空中燃起幽蓝火焰。

阿冥则展现出超乎想象的敏捷，避开攻击的同时，指尖迸发的银光能短暂定格敌人行动。

“别看我，是他教我的……”阎梵侧身挡住一记重击，肩胛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洛言这才注意到他右臂伤口正在渗出黑雾，那是镜灵污染加深的迹象。

激战间隙，男孩趁乱跑到船舷边，望着波涛汹涌的镜海喃喃自语：“它们说我是钥匙……”

话音刚落，整片海域突然平静下来。无数漂浮的镜面从海底升起，拼凑成巨大的阵图。

阿冥脚下浮现阴阳鱼图案，身体不受控制地飘向阵眼。洛言正要扑救，却被阎梵死死拉住：“别过去！这是镜灵最后的夺舍仪式！”

阵图中升起水晶王座，阿冥坐在其上时，周身浮现出与洛言相似的命契纹路。

海底传来浩荡的声音：“吾之容器，当承镜主之位！”

无数黑色丝线从虚空刺入男孩七窍，他的瞳孔开始泛起镜面特有的银芒。洛言感觉心中刺痛——那种灵魂被撕裂的痛苦，正是当年阎梵承受过的折磨。

“用你的血唤醒神官血脉！”阎梵咬破指尖，在自己掌心画出血符按向洛言眉心。

剧痛袭来的瞬间，洛言看见三百年前的自己正将剑刺向阎梵胸口。画面突变，又是此刻的场景重叠，两个时空的记忆轰然碰撞。

他终于明白所谓双生契的真正含义：“他们是镜灵分裂的阴阳两面，注定要在毁灭与救赎间轮回。”

“做出选择吧。”阎梵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要么让镜灵占据你儿子，要么……”他举起染血的匕首，刀锋映出洛言决绝的脸，“由你来终结这一切。”

洛言接过匕首时，阿冥突然转头看他，眼中既有孩童的恐惧，又有镜灵的深邃。

海浪声戛然而止，整片海域陷入死寂。匕首尖端抵住男孩心脏的刹那，洛言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阿冥同步，就像当年命契初成的那个雨夜。

“爸爸……”阿冥轻声呼唤，眼角滑落一滴银色眼泪。洛言的手微微颤抖，却在即将刺下的瞬间转向自己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浇在阴阳鱼阵图上。奇迹发生了——所有镜面同时炸裂，阿冥身上的银芒褪去，重重跌进他怀里。

阎梵踉跄着扶住几乎站不稳的洛言，看着少年胸口逐渐愈合的伤口：“你疯了！这样会启动逆转禁术……”话音未落……

整片海域开始倒流，破碎的镜面重新拼合，最终凝聚成一面悬浮在空中的巨大古镜。

镜中映出的不是任何人，而是穿着喜服的洛言与阎梵，交拜天地的画面。

“原来这才是镜灵想要的结局……”阎梵咳着血大笑，握住洛言的手共同按向镜面。当他们的鲜血融入镜中时，漫天星斗骤然亮起，镜海化作银河倾泻而下。

阿冥在星光中苏醒，瞳孔恢复成纯粹的棕色，手里握着半块刻着两人名字的镜牌。

渡轮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艘挂着红灯笼的乌篷船。船头站着位蓑衣老者，斗笠下露出与林子安相似的面容。他撑篙一点，小船驶向迷雾深处：“欢迎来到真实的镜海，各位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