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高三教学楼像一座被倒计时压弯脊背的钟楼。走廊尽头的布告栏贴出高考志愿填报草表，A3纸，淡蓝色，印满密密麻麻的方格。全校统一发，三天后回收，一旦上交，就再也没有橡皮擦的余地。
林屿把草表折成四分之一大小，塞进语文笔记夹层。他没敢在教室填，怕被人看见第一志愿那一栏。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他抱着练习册去实验楼——那里顶层有间空化学准备室，灯管坏了一盏，只剩角落还亮。他以为整栋楼只有自己，推开门时却闻到淡淡柠檬味。
周遇坐在实验桌旁，校服外套垫在试管架下，台灯把志愿表照得发白。听见声音，他抬头，嘴角沾了一点蓝黑墨水，像不小心吃到墨的猫。
“怎么才来？”他小声问，语气却像等了很久。
林屿反手关门，咔哒一声，世界被切成两半：走廊的喧闹留在门外，门内只剩两颗心跳。他把练习册放到通风橱上，拉过椅子，和周遇肩碰肩。
桌子上摊着两张志愿表，一模一样，连折痕都像复制粘贴。周遇那张第一志愿栏里已写了四个字：A大中文。林屿愣住——那是他偷偷写在日记本第一页却从未说出的学校。周遇用指腹擦了下鼻尖，假装漫不经心：“我查过了，A大中文去年最低分比我上次模拟高四分，比你也高四分，我们稳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报A大？”林屿声音发哑。
周遇没答，只把第二张空表往他面前推，“你先填。”
林屿捏着黑色中性笔，笔帽已经被他咬出一圈牙印。他写下“林屿”，一笔一划，像在刻章。填到“第一志愿”时，笔尖悬停，墨水在纸背晕出一粒微凸的圆点。周遇忽然伸手，握住他执笔的手腕，轻轻往下一带。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两声：A大中文。
林屿的耳尖瞬间通红。周遇却没松手，继续带着他写第二志愿、第三志愿，一路向下，像把未来也一并代笔。写到“是否服从调剂”时，周遇终于停下，侧过脸，声音低到只能用呼吸送达：“不服从，行吗？”
林屿听见自己心跳像秒表，嗒嗒嗒，停不下来。他点头，很轻，却很肯定。
两张表并排放在一起，姓名栏一左一右，像对联。周遇把两张表一起举到灯下，眯眼检查有没有错字。灯光透过薄薄的纸，映出背面重叠的字迹，像两枚印章在互相拓印。
“该签字了。”周遇把表翻到最后一栏。那里需要考生本人手写承诺：自愿填报，后果自负。林屿刚要写，周遇却把自己的表也推过来，“签在边上，一起。”
于是实验桌上出现一行奇特的字迹：
林屿 周遇
两个人的名字并排，像并肩坐在操场看台的剪影。写完最后一捺，周遇忽然从口袋掏出一只小小的柠檬形状橡皮章，沾了蓝色印泥，在两行名字下方各盖一个小小柠檬。章面是手工刻的，边缘微毛，却因此更像真的柠檬皮。
“章是我做的。”周遇解释，“昨晚熬夜，刻坏了三块橡皮才成功。”
林屿用指腹碰了碰那个蓝色柠檬，印泥还没干透，留下一点凉。他忽然想起高二暑假，周遇在练习本上画过的涂鸦——同样的柠檬，旁边写着“等考完给你真的”。原来真的在这里。
窗外传来保安巡楼的电筒光，一闪而过。两人迅速把志愿表折好，塞进透明文件袋，封口，再塞进书包最里层。关灯，锁门，动作默契得像排练过。下楼时灯感应亮起，又熄灭，一层层向下，像把最后的高三时光也折叠起来。
走出实验楼，夜风带着初夏的草味。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教学楼还亮着几盏灯。周遇忽然停住，转身，把林屿的书包拉链往上一提，顺手把背带理到他肩窝。
“林屿。”
“嗯？”
“从现在到出分那天，我们谁都别改志愿，好不好？”
林屿抬头，看见周遇的眼睛在暗处也是亮的，像盛着一整片路灯。
“好。”
周遇笑了，伸出小拇指。林屿勾上去，两根手指轻轻一拉，盖章生效。
夜风掠过，吹动两人的校服下摆，像一面小小的旗帜，在无人处悄悄宣誓：
——未来已定，且不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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