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城南高架桥下还残留夜雨的潮汽。迟慢书店最后一盏霓虹熄灭,像一颗薄荷糖被含进黎明。周遇把卷帘门推到底,金属轨道发出悠长的叹息。林屿抱着纸箱走出来,箱角印着“终章”二字,墨迹未干。
纸箱里只有三样东西:一本薄荷绿硬壳论文、一瓶未开封的柠檬汽水、一枚在东京塔下刻过日期的银戒。它们被泡沫纸隔开,像三段被时间压平的浪。周遇把箱子搬上小货车,车厢里空荡得能听见回声。
六点零七分,货车发动。林屿坐副驾驶,车窗开着,风把发梢吹得凌乱。高架桥上的路灯一盏盏后退,像被谁按了倒带键。周遇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把空调调到最低,冷气混着风,吹得人鼻尖发凉。
半小时后,车停在海边老别墅门口。别墅外墙爬满常春藤,铁门生了锈,却掩不住潮水的味道。周遇从后备箱拖出折叠椅,林屿把纸箱抱进院子,放在那棵老柠檬树下。树影斑驳,像无数枚旧时光的邮戳。
太阳升起,海面镀上一层淡金。林屿打开纸箱,把硬壳论文放在树下的石桌上,封面在晨光里微微发亮。周遇拧开汽水瓶,气泡涌出,像一群急于逃走的夏天。他把瓶口对准树根,缓缓倾倒,汽水渗进泥土,发出细小的咕咚声。
银戒被放进汽水瓶里,瓶口用软木塞封好。林屿把瓶子埋进树旁的浅坑,土粒一点点覆盖玻璃,像把一段秘密折进大地的褶皱。周遇在坑边插上一片薄荷叶,叶片上还挂着晨露,像一封未寄出的信。
上午九点,别墅里来了第一批客人。是迟慢书店的老顾客,带着空瓶和旧书,像赴一场迟到的约。他们把书放在石桌上,空瓶里插满新摘的薄荷,瓶身贴着便签:
“感谢你让夏天有了味道。”
林屿把便签一张张收进信封,信封上没写地址,只画了一个无限符号。
中午,阳光最烈的时候,周遇把折叠椅搬到树荫下,和林屿并肩坐着。他们不说话,只看着远处的海面,一波一波地推来又退去。潮声像某种古老的节拍器,把心跳调到同一频率。
下午三点,风忽然转了方向,带来远处的汽笛声。林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展开,是他们四年前在早大中央大道拍的照片。
照片背面写着:
“如果夏天会结束,请让它在这里停笔。”
他把照片放进汽水瓶里,和银戒并排。瓶子被重新埋进土里,薄荷叶覆在上面,像给夏天盖了一层被子。
傍晚六点,夕阳把海面染成玫瑰色。客人们陆续离开,别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周遇把最后一片薄荷叶放进嘴里,嚼碎,味道从舌尖一路凉到心底。
林屿靠在他肩上,声音轻得像怕惊动夜色:“夏天真的结束了吗?”
周遇摇头,指尖穿过他的发梢:“夏天只是换了个名字,叫余生。”
夜深,潮水退去,留下一弯银色的沙滩。
周遇把林屿抱在怀里,两人坐在树下,背靠着树干,腿碰着腿。
没有灯,只有月光和薄荷香。
周遇低声说:“明天开始,我们写新的故事。”
林屿回握他的手,十指相扣,戒指在黑暗里碰了一下。
“好,把余生写成永远喝不完的夏天。”
凌晨两点,最后一阵风掠过柠檬树,叶片沙沙作响,像在说晚安。
周遇把额头抵在林屿额头,声音轻得像怕惊动月光:“晚安,周先生。”
林屿回吻他的唇角:“晚安,周先生。”
月光落在埋着汽水瓶的土堆上,像给夏天盖了一层银色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