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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盔甲”

震耳欲聋改编

办公室的中央空调在深夜发出嗡嗡的低鸣,像只困在铁笼里的飞虫。李淇把第三罐冰啤酒捏扁时,铝皮褶皱的声响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面前的黑胡桃木办公桌上,两份文件像两块烧红的烙铁——左边是金松峰让人送来的补充协议,签名处用烫金印着“合作方免责条款”,字缝里都透着钱的铜臭味;右边是他昨天托法医科老周偷偷复印的死亡简报,照片上的年轻人眉眼弯弯,像极了马兰每次说起弟弟时,眼里跳动的那点光。

他抓起桌上的威士忌猛灌了一大口,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像吞了把烧红的刀片。视线开始发飘,对面的落地窗外,CBD的霓虹在玻璃上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倒让他想起小时候住的老家属院——那会儿没有这么多灯,傍晚时分,楼道里的声控灯总爱接触不良,母亲牵着他的手往上走,每走两步就轻轻跺下脚,昏黄的光便颤巍巍地亮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哑巴的儿子又来啦?”二楼的张婶总爱倚着门框嗑瓜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整个楼道的人听见。母亲总是低着头,左手在身侧悄悄蜷成拳,右手却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些。他那时候不懂“哑巴”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每次这两个字飘进耳朵,周围的笑声就会变得黏糊糊的,像夏天黏在冰棍纸上的糖水。

第一次真正懂得那是种羞辱,是在小学三年级的运动会。他报名参加百米跑,冲过终点线时摔了一跤,膝盖蹭掉好大一块皮。同班的王小胖冲过来,指着他的鼻子喊:“怪不得跑不快,原来是哑巴生的!连喊疼都不会!”周围的同学哄堂大笑,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膝盖上的血混着沙子黏在裤子上,疼得他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牙没哭。

那天放学,他攥着皱巴巴的奖状回家——其实是第三名,被他揉得像团咸菜。母亲正在厨房择菜,听见开门声,转过身来,围裙上沾着绿油油的菠菜汁。她没问他为什么晚归,只是笑着比划手语:“饿了吧?今天做你爱吃的番茄炒蛋。”桌上放着本崭新的手语书,封面上画着个笑盈盈的小女孩,正比着“你好”的手势。

他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抓起那本书就往地上摔。硬壳封面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谁要学这个!”他吼出声时,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很少对母亲大声说话。母亲愣住了,择菜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沾着菠菜的碎叶。“我才不要当哑巴的儿子!我会说话!我跟你们不一样!”他扯着嗓子喊,眼泪砸在地板上,和那本摊开的手语书封面对视着。

母亲蹲下去捡书时,他看见她后颈的头发里,藏着几根白得发亮的银丝。她把书轻轻拍干净,重新放到桌上,然后抬起头,眼里的光像被风吹灭的蜡烛,一点一点暗下去。那天的番茄炒蛋,她放了太多糖,甜得发苦。

李淇把脸埋进掌心,指缝间漏出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他记得从那天起,他就开始刻意躲着母亲的手语。她想比划“冷不冷”,他就提前裹紧外套;她想问“作业写完了吗”,他就把作业本举得高高的;她偶尔忍不住用手语说句什么,他就假装没看见,转头去看电视。有次父亲出差,母亲半夜发烧,躺在床上用手语比划“水”,他却戴着耳机打游戏,直到凌晨被她沉重的呼吸声惊醒,才发现她的脸颊烧得通红。

后来他考上外地的大学,故意选了离家乡最远的城市。母亲来送他时,在火车站台偷偷塞给他一个布包,里面是本翻得卷边的手语书,夹着张纸条,是父亲代笔写的:“淇淇,别嫌你妈笨,她只是想多跟你说说话。”他在火车启动时把布包塞进了行李箱最底层,直到毕业搬家,才发现那本书的扉页上,母亲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写着:“宝宝,妈妈爱你。”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金松峰的助理发来的消息:“李总,金董问您明天上午是否有空签协议,他说可以再加两个点。”李淇盯着屏幕上的“两个点”,突然觉得眼睛发酸。他想起昨天在医院见到马兰,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护士服,手里攥着弟弟的死亡证明,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李律师,我知道我弟弟不该偷偷进工地,但他只是想多赚点钱给我妈治病……他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当时怎么说的?好像是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和解意向书》,语气平静得像在念超市价目表:“马小姐,根据现有证据,你弟弟属于违规进入作业区域,施工方的责任很有限。”马兰当时看他的眼神,和小时候张婶看母亲的眼神,竟然有几分相似——那不是恨,是种带着怜悯的疏离,仿佛在看一个裹着盔甲的稻草人。

李淇猛地推开椅子,踉跄着走到靠墙的文件柜前。最底层的抽屉锁了三年,钥匙被他扔在老家的旧书桌抽屉里。他找来一把拆信刀,对着锁孔胡乱撬了半天,“咔哒”一声脆响后,抽屉弹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樟脑丸的气味涌了出来。

最上面压着个褪色的红色铁皮盒,是他十岁生日时,父亲用工厂废弃的边角料做的。打开盒子,里面没有玩具,没有奖状,只有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是在家属院的老槐树下拍的,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母亲梳着齐耳短发,两人都微微弯着腰,对着镜头笑得眼角堆起细纹。他被夹在中间,穿着件印着奥特曼的蓝色T恤,嘴角咧到耳根,露出还没换完的乳牙。

照片里的母亲正对着镜头比划“爱”的手势——右手握拳,拇指轻轻点在胸口,然后慢慢伸展开,像朵慢慢绽放的花。这个手势,他有多少年没见过了?好像从初中开始,母亲就很少在他面前做手语了,偶尔比划两下,也会在他皱眉的瞬间停下来,改成结结巴巴的口型。

李淇的手指抚过照片上母亲的手,指腹能摸到相纸边缘的粗糙。他突然想起大学毕业那年,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葬礼上,母亲穿着黑色的丧服,全程没哭出声,只是双手不停地互相绞着。送走最后一个吊唁的客人时,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慌。

那天晚上,他在灵堂守夜,母亲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借着烛火翻父亲的遗物。她从父亲的中山装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翻开时掉出张纸条,是父亲的字迹:“阿芸今天教我‘想你’的手语了,她笑起来真好看。”母亲捂住嘴,肩膀开始一抽一抽地抖,那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她哭得那么厉害——不是嚎啕大哭,是把所有声音都憋在喉咙里,像头受伤的小兽,只能用身体的颤抖来诉说疼。

他当时在干什么?哦,他在接老板的电话,说第二天有个重要的会,让他提前准备材料。他对着电话说“好的没问题”,挂了机才发现,母亲已经悄悄收拾好东西,在灵堂门口对他比划“早点休息”,然后一个人走进了夜色里。

威士忌的后劲突然涌了上来,李淇的胃里翻江倒海。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垃圾桶边干呕,眼泪混着胃酸一起涌出来。这些年他像个陀螺,被“成功”的鞭子抽得停不下来——考上名牌大学,进最好的律所,买市中心的大平层,开进口车,他以为把自己裹进这身光鲜的盔甲里,就能把那些“不体面”的过去都挡在外面。

可金松峰的协议摆在面前,他才发现这身盔甲早被欲望蛀空了;马兰弟弟的照片捏在手里,他才惊觉盔甲的缝隙里,全是自己不敢面对的良心;此刻看着照片里母亲的手语,他终于承认,那所谓的“耻辱”,从来都是他给自己套的枷锁——母亲的沉默不是缺陷,是她用最温柔的方式,把所有风雨都挡在了他身前;手语不是“低等语言”,是她藏在指尖的爱,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要滚烫。

手机屏幕亮着,通讯录里“妈”的号码后面,还跟着个小小的手语图标——那是父亲在世时帮她设置的。李淇的手指在屏幕上抖了半天,才按下去。“嘟……嘟……”等待音像敲在心脏上的鼓点。

第三声还没响完,屏幕突然亮了。母亲的脸出现在画面里,头发好像又白了些,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身上还穿着那件他去年买的灰色棉袄。她大概是被吵醒的,眼睛里带着点迷茫,看到他时,突然愣住了,然后慌忙揉了揉眼睛,像是怕看错。

“妈……”李淇想开口,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他抬起右手,学着照片里母亲的样子,慢慢把拳头凑到胸口,拇指轻轻点了点,然后一点一点伸展开。这个动作生涩得像个刚学步的孩子,手指都在打颤。

母亲的眼睛突然就红了。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只是慢慢抬起手,对着屏幕,一遍又一遍地比划着同一个手势——还是那个“爱”的姿势,只是这一次,她的拇指点在胸口时,停留了很久很久。

窗外的霓虹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些,晨光正从东方悄悄爬上来。李淇看着屏幕里母亲眼角的泪,突然觉得那身穿了十几年的盔甲,在这一刻碎得彻底。碎片落在地上,没发出什么声响,倒让他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和小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在楼道里跺亮声控灯时,那咚咚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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