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爬上办公桌时,李淇的指腹还残留着手机屏幕的温度。昨晚母亲最后那个停在胸口的拇指,像枚烧红的图钉,死死钉在他脑子里。他把金松峰的补充协议锁进抽屉最底层,钥匙串上挂着的旧铜铃晃了晃——那是小时候母亲用手语“说”“平安”时,总爱碰响的玩意儿。
“李律师这两天倒是勤勉。”金松峰的办公室飘着雪茄味,他捏着李淇递来的“风险评估报告”,泛黄的指尖在“第三方合规漏洞”几个字上敲了敲,“这点瑕疵,补份说明就行,用得着你亲自跑三趟?”
李淇垂着眼,钢笔在记事本上转得飞快:“金董知道,上次城东项目就是忽略了这点,被审计揪着不放。您现在摊子大,多道手续总没错。”他刻意让声音带着点早年的恭顺,余光却瞥见金松峰桌角的监控屏幕,正对着自己来时的走廊。
从金氏大厦出来,他把U盘塞进鞋底。金属边缘硌着脚,像揣了块发烫的烙铁。
甘昀的工作室在老城区的阁楼里,推门就是满地的电线和吃剩的外卖盒。“你这西装革履的,是来给我送法律援助?”甘昀叼着棒棒糖,手指在键盘上敲出噼啪响,屏幕上滚动着绿色代码,“骗子用了洋葱路由,还伪造了服务器地址,跟玩俄罗斯套娃似的。”
李淇把咖啡放在主机旁:“多久能拆完?”
“给我三天。”甘昀忽然停手,转椅吱呀转过来,“你上次为了金松峰的案子,差点跟我急眼。现在为这群素不相识的人玩命,图什么?”
窗外的梧桐叶落在窗台上,李淇摸出手机,点开母亲昨晚的视频截图。她比划“爱”的手在晨光里泛着白,像朵半开的玉兰。“以前觉得体面是穿好西装,现在才知道,有些事躲不过去。”
聋人社区的傍晚总飘着饭菜香。李淇蹲在石桌旁,手指笨拙地比划“工地”“合同”,掌心的汗把手机屏幕洇得发潮。马兰抱着弟弟的旧相册,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警惕,慢慢软下来——他比划“对不起”时,拇指蹭过鼻尖的动作,像极了她母亲安慰人时的样子。
蒋亮在一旁帮着补全手势,偶尔转头用口型对李淇说:“马兰说,弟弟生前总念叨,想攒钱给社区装新的声控灯。”
李淇的心猛地揪了下。他想起老家属院的楼道,母亲牵着他跺脚亮灯的样子。
变故发生在周三傍晚。李淇刚从社区出来,就看见金松峰的司机老陈靠在黑色轿车旁抽烟,眼神像黏在他背上的胶。蒋亮拽着他拐进巷尾,推开储物间的门时,铁锈味混着霉味扑过来。
黑暗里,两人的呼吸撞在一块儿。李淇听见自己的心跳,和那天在办公室摔手语书时一样急。蒋亮突然碰了碰他的胳膊,用手语比划:“别怕,我们有证据。”
那只手的虎口有道疤,是上次帮社区修水管时被铁片划的。李淇想起马兰说的,蒋亮是社区的水电工,谁家里有事喊一声,他总第一个到。
“嘀嗒”,李淇的手机震了下。是甘昀发来的图:一串被破解的IP地址,终点指向金松峰侄子的空壳公司。
储物间的气窗透进点街灯,刚好照在李淇手背上。他慢慢抬起手,对着那点光,比划了个生疏的“谢”——拇指弯着碰了碰下巴,是昨晚视频里,母亲教他的第一个新手势。
蒋亮笑了,露出颗小虎牙。
巷口的脚步声远了,李淇推开门,晚风吹得他后颈发凉。手机里,甘昀又发来条消息:“找到他们伪造公文的原始文件了,在个加密云盘里。”
他抬头望,社区的窗口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像撒在黑布上的米粒。李淇忽然明白,所谓微光,从来不是凭空燃起来的。是母亲藏在指缝里的爱,是马兰攥着相册的手,是蒋亮虎口的疤,是甘昀敲键盘的声响,在黑暗里攒着攒着,就成了能照路的光。
他摸出钥匙串,铜铃在风里轻轻响。这次,他没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