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助高育良（下）

说完这些，他甚至没有再多看我一眼，目光已经转向了桌面上摊开的文件。

办公室里的空气依然安静，但气氛却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种纯粹的无助和恐慌暂时被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安心、敬畏和更深沉迷茫的复杂情绪。仿佛一只无意中撞入强大猎食者视野的小兽，虽然暂时得到了放过，却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力量足以在瞬间将自己碾碎的威胁。

“好、好的，谢谢高老师。”我几乎是用尽力气才发出声音，感觉自己后背刚消下去的汗意又冒了出来。我慌忙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椅子腿划过光滑的地板，发出“吱”一声刺耳的噪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高育良老师的视线终于从那文件上抬起，没有任何表情地看着我，但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丝微不可查的、仿佛看穿了一切蠢动的了然。这让我更加窘迫。

“没…没事了，高老师。打扰您了。我先走了。”我几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着头，脚步踉跄地往门口走去。

手刚碰到冰冷的金属门把手，身后再次传来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无比，像一道无形的锁链，缠住了我的脚步。

“林小妍同学。”

我浑身一僵，停在原地，手还握在门把上，冰凉刺骨。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以后，”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地陈述着，“无论是学业，还是其他的麻烦，遇到不能解决的，都可以来找我。”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让每一个字都落到位。

“记住我刚才的话。下次，第一时间来找我商量。”

那“商量”二字，再次像烙印一样烫在我心上。这是对我的忠告，是对我的约束，还是……一种专属的控制？

“嗯。记住了，高老师。”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应出声，声音小得像蚊蚋。

这一次，他不再说话。

我几乎是屏住呼吸，用力压下门把手，拉开门，逃也似的冲进了门外光线明亮却依然寒冷的走廊。身后，办公室的门被我一拉，“嘭”一声轻响关上了，将那个弥漫着茶叶清香、旧书气息和沉重压力的空间隔绝在了身后。

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我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背后已经完全汗湿。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解决了？”亮平哥焦急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他不知何时等在走廊尽头，此刻快步走过来，一把扶住我，“怎么样？他怎么说？”

我抬起头，看着亮平哥满是担忧的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高老师最后那几句话，像魔咒一样在脑子里盘旋“找我商量”、“我会处理”、“第一时间来找我商量”

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又干又涩。心里那点原本以为会有的、沉冤得雪般的轻松感，被一种更沉重、更无形的枷锁感替代了。我离开了那间办公室，可好像又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留在了那里，缠绕在了我的身上。

窗外，天色似乎比来时更阴沉了一些。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亮平哥焦灼的眼睛，终于还是开口，声音带着事后的疲惫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飘忽感：“……他说……他会处理。”

那办公室里沉甸甸的空气、他那不容置疑的话语、还有那最后缠绕上来的冰冷指令，我一个字都不敢对亮平哥细说。

也许是我自己心里太乱，那些模糊的感受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也许是潜意识里，亮平哥对高老师那份发自内心的敬重让我下意识地选择了保留：高老师是权威、是恩师，他处理得肯定是对的，我怎么能用自己混乱的感受去质疑？

亮平哥紧皱的眉头并没有因我的回答而舒展，反而拧得更紧了。他扶着我的手微微用力：“他会处理？就这样？他怎么说的？有没有训你多管闲事？还是…”他焦急地追问，语气里充满了对赵峰的愤怒和对我的担忧。

“没有训我。”我摇摇头，声音有些飘忽，“他说我的出发点是对的，关注规则是学法的素养。但方法不对，应该第一时间找老师报告。”我尽量复述高老师的话，省去了那反复强调的“找我商量”和那份无形的压迫感。

“报告？这就完了？”亮平哥显然对这个“官方”回答不太满意，“那赵峰呢？他威胁你那事就这么算了？高老师没说要追究？”

我抿了抿嘴唇，下意识地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高老师说会按程序核实，会处理他。让我以后不用管了。”我重复着高老师的承诺，试图用这份“权威保证”来压下自己心底那份莫名的不安，“亮平哥，高老师是系主任，他这么说了，肯定会有结果的，我们、我们别管了吧？”

最后一句，与其说是劝他，不如说是在劝服自己。那股无形的压力已经在我心里筑起了防线，我不想去触碰它，也不敢再去触碰它。

亮平哥看着我苍白的脸和眼神里残留的惶恐，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把怒火压了下去，扶着我胳膊的手滑下，变成安抚性地拍了拍我的背：“行了行了，不管就不管，看把你吓的！我就说别惹姓赵那小子！”

他的声音放软了些，“高老师既然发话了，那肯定没问题。姓赵的这次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他说得斩钉截铁，话语里充满了对高育良老师能力和公正性的无条件信任。他眼中那个雷厉风行、铁面无私、代表着法律和正义化身的高老师，理所当然能主持公道，震慑宵小。

这份纯粹的敬重和信赖，像一道坚固的壁垒，挡住了我隐约感受到的、来自那个方向更深处的不安气流。亮平哥的态度似乎在无形中确认了我的选择。相信高老师，不要多想。

“嗯。”我顺从地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我们回去吃饭吧？我都饿了。”胃里空空的，但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虚脱。

“走，请你吃好的，给你压压惊！”亮平哥豪气地一挥手，脸上重新露出阳光的笑容，暂时把忧虑抛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