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远比我想象的快,也远比亮平哥预期的更“平淡”。
就在第二天下午,我去学生活动室交卫生检查表时,发现赵峰的位置空了。其他干事正在收拾打包他的个人物品,气氛有些微妙地安静。
“赵峰部长呢?”我还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旁边一个相熟的干事。
那干事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带着点掩不住的八卦兴奋:“调去档案部了!听说是高主任亲自批的!说是工作调整,去那边锻炼锻炼!”她撇撇嘴,声音更低了些,“档案部那地方,纯粹坐冷板凳!谁不知道是明升暗降?这下可老实了!”
我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份检查表,指尖冰凉。高老师的“处理”,果然干脆利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风波,也无需任何解释和澄清。赵峰这个人,连同他带来的威胁,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从我的生活里被剥离了。
没有义正词严的通报批评,没有公开的惩处决定。只有一次低调的“工作调整”。
我本该松一口气,本该感到高兴和感激。可心头那股沉甸甸的感觉却并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更加模糊和难以言喻。
下午,《法理学导论》课。我依旧是缩在离讲台稍远的位置,试图降低存在感。高育良老师走进教室,走上讲台。他的姿态、他的眼神、他那无懈可击的授课逻辑,一切如常。他没有在任何一次目光扫过时在我这里多停留一秒,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与我有过单独接触的痕迹。仿佛昨天办公室里那场短暂的会面,以及他对某个小干事命运的决定,从未发生过。
但我知道,改变是切实存在的。赵峰不见了。那份沉甸甸的“处理”,带着他赋予的恩威并施的复杂压力,像一个无形的标签,只有我一个人能感觉到它粘在我的身上。
更让我措手不及的,是下课时。
人流正喧闹着涌出教室,我慢吞吞地收拾着笔记本。高育良老师整理好讲台上的物品,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一手提着那个熟悉的磨砂玻璃保温杯,另一手随意地搭着那厚重的《法理学导论》课本,身影挺拔地立在那里,目光似乎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教室后方。
就在我抱着书,下意识地想快速溜边从他身边绕过时,他低沉平稳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林小妍同学。”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定住了我的脚步。我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身体僵硬地停在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周围嘈杂的人声瞬间模糊成了背景音。我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平静、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心,悬到了嗓子眼。
他没有走过来,甚至保持着一种师长应有的距离感。但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专注地落在我身上。他既没有说“下课了怎么还不走”,也没有问“有什么事”,只是叫了我的名字,然后就那样沉默地看着我。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几秒钟的沉默,像冰块贴着我的皮肤,激起一阵阵细微的颤栗。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沉重的心跳声。
终于,他开口了,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宿舍的电话,知道怎么打吗?”
“啊?”我完全懵了,脑子反应不过来他问题的跳跃。
“系学工办的报告程序,记清楚了吗?”他没有理会我的呆愣,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声音依旧平稳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冷的质感。
我的大脑终于明白了过来。这不是普通的询问!这是这是检查!是确认!是再次强调昨天那命令式的指令“第一时间来找我商量”!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催促或不耐烦,只有一片沉静的湖水。但我却从那湖水的平静深处,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和不容置疑的强制。他在等我回答,必须回答,且必须是符合他预期的答案。
那股无形的丝线再次绷紧,缠绕上来。
“……嗯。”在巨大的压力下,我几乎无法思考,只能顺着他的思路,用力地点了下头,声音干涩地挤出一个回应,“知道了,高老师。”
高老师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极轻微地再次颔首,幅度小得如同呼吸间的起伏。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那回应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下一秒,他的视线已经若无其事地移开了我的脸,望向门口陆续离开的最后一个学生背影。他不再看我,仿佛刚才那几秒钟的定格和直指核心的警告性提问从未发生。
他迈开脚步,夹着书,提着保温杯,步伐平稳地向教室门口走去,很快融入了下课的人流之中,背影挺拔而疏离。
我僵在原地,直到他那抹深灰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感觉那勒紧呼吸的无形绳索松开了些许。背后早已冷汗涔涔,被走廊的风一吹,冷得刺骨。
这不是错觉,不是神经过敏。
第一次,是课堂上的点名;第二次,是办公室里的命令;第三次,是课后的无声警示。
每一次靠近,都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某种东西更深、更不容置疑地嵌入我的生活空间。那只我试图挣脱、飞向更广阔天空的小鸟,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裹挟着推向了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幽深水域。
窗台上,那盆绿萝的嫩叶,在初秋渐冷的微风中,又努力地舒展了一分,透着点青涩而倔强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