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李达康说完“知道了”三个字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陈临星甚至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撞击着耳膜。她等待着，等待着他或许会有的挽留，或是更可能的是，一句冰冷的“批准”。

然而，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是陈临星先撑不住了。她喉咙干涩，低声说：“那李书记，我先挂了。”

“嗯。”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低的回应。然后，听筒里传来了忙音。他先挂了。

陈临星握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呆呆地坐在床边。

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反而是一种更深的疲惫和茫然。

她真的辞职了。离开这个让她筋疲力尽、尊严扫地的战场。

她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下床。既然决定了，就尽快办手续离开吧。她不想再多待一刻。

身体依旧虚弱，脚步有些发飘。她换上一身简单的便服，素着脸，慢慢走向市委大楼。

一路上，遇到几个相熟的同事，对方都关切地询问她的身体。她勉强笑笑，只说没事。

走进大楼，那种熟悉的氛围再次包裹了她。她直接走向行政科，去找吴科长办理离职手续。

吴科长看到她，叹了口气：“陈秘啊，你这……唉，也太突然了。李书记刚才电话里说了，你的手续他亲自处理。”

亲自处理？陈临星愣了一下。这种事情，何至于劳动他亲自处理？

她心里莫名地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我需要做什么？”陈临星问。

“李书记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吴科长表情有些复杂，压低声音，“他刚才电话里语气有点怪，你小心点。”

陈临星的心沉了下去。他还要干什么？当面再训斥她一顿？羞辱她的无能？

她捏了捏拳头，深吸一口气。反正都要走了，还能怎样？

她转身，走向那条熟悉的走廊。每一步都像走向刑场一样。

站在那扇门前，她再次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进。”里面传来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

她推门进去。

李达康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后。他站在窗前，背对着门口。他挺拔的身影莫名透着一股孤寂和紧绷。

听到她进来，他没有立刻转身。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陈临星站在原地，垂着眼：“李书记，我来办离职手续。”

李达康的背影似乎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陈临星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眼神不再是锐利的、带着审视和怒火的。

那是一种几乎混乱的眼神。

里面有未散的震惊，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有深深的懊悔，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挣扎。

他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下巴上甚至冒出了些许胡茬，显得有几分憔悴。

他就那样看着她，看了很久。目光从她虚弱的脸，看到她简单甚至显得有些单薄的便服。

“身体怎么样了？”他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完全不像他平日里那种语调。这句话问得极其突兀。

陈临星完全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下意识地回答：“好多了。谢谢李书记关心。”语气里充满了戒备和不解。

李达康像是被她的疏离刺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移开目光，似乎不敢再看她，转向自己的办公桌。

桌上，放着一份她已经签好字的离职申请表，还有她的工作证。

他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那双手曾经无数次在她面前签署文件、甚至带着怒气敲击桌面。此刻，那双手却微微有些颤抖。

他拿起那份申请表，指尖在纸张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又沉默了。

这种沉默比以往的训斥更让陈临星感到窒息和不安。

“李书记？”她忍不住出声提醒，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李达康像是被惊醒般，猛地抬头看她。那眼神深处的挣扎更加明显。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声音。

那句“批准”仿佛有千斤重，卡在他的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她站在那里的样子，那么单薄，那么倔强，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戒备和疲惫，却依旧挺直着脊梁。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她晕倒在他面前的那一幕，闪过她初来时那双明亮不服输的眼睛，闪过她被他训斥时强忍委屈的模样……

一股从未有过的刺痛感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不想让她走。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她的所有情绪，只是出于对工作的高要求，对故人之女的责任，甚至是对她那种桀骜不驯的恼怒。

可现在，那份离职申请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汹涌而陌生的情感。

是在意。

是远超工作关系和故人之情的、强烈的在意！

是看到她晕倒时那瞬间心脏骤停的恐慌！

是听到她提出辞职时那如同被重锤击中的钝痛！

是此刻，光是想到她从此消失在他视线里，就让他感到窒息的空虚和恐惧！

李达康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他不能就这样让她走。

但他又能以什么理由留下她？工作？她已经被他逼到极限了。情分？他之前又何曾讲过半分情面？

他的脸色变幻不定，眼神里的挣扎几乎要满溢出来。

最终，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极其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声音低哑。

“这份申请，先放我这里。”

无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