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颜缘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和隐忍的怒火。
宴宴(顾宴辞?)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噜,半阖的金色眼睛里流露出一点小小的坚持和委屈,把巨大的狼头往冰冷的地面上又埋低了些。意思很明显:不,我就睡这儿。
颜缘眯起了眼睛。心底仅存的一丝对大总裁身份和眼前巨兽本能的敬畏(如果有过的话),在看到他这极端不识好歹、自虐式的蠢样后,被彻底压进了名为“收拾自己家不听话宠物”的本能泥沼深处。
她不再废话。上前半步,没有丝毫犹豫,抬起右腿,力道十足、方位精准地——
啪!啪!啪!
连续三下,她那室内软底拖鞋的鞋底,不轻不重但足够响亮地拍打在了巨狼因侧卧而完全暴露出来的、靠近后腿那片蓬松柔软的黑色厚毛臀部上!
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异常清晰。
时间仿佛静止了零点五秒。
巨狼庞大如山的身体猛地剧烈一抖,像被高压电流瞬间击中!那双半阖的金色眼睛陡然睁得滚圆!里面清晰地印着满满的愕然和难以置信,仿佛在无声地呐喊:“你打我?!你居然打我屁股?!”
但下一瞬间,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根原本蔫蔫搭在冰冷地砖上的、长满丰厚黑色卷毛的巨大狼尾巴,像是被注入了强力的发条!竟然不受控制地、违背了宴宴主人此刻那错愕羞愤的本意,像个失控的小风车一样——唰!唰!唰!——疯狂地左右摇摆起来!速度快到带起细微的风声,柔韧的尾巴骨带动着厚实的长毛,几乎扇出了小旋风!巨大的尾巴有力地拍打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又带着点儿莫名欢快节奏的“啪嗒、啪嗒”声。
那狂摇的尾巴和宴宴那双瞪到极致、仿佛受到了巨大灵魂冲击的金褐色眼睛形成了极其诡异又荒谬到极致的对比!羞耻炸裂!金色的瞳孔震惊又迷茫地盯着自己那个完全不受大脑指挥、兀自撒欢摇摆的“罪魁祸首”。它僵硬了片刻,似乎想强行用意志力把这条丢人现眼的尾巴按下去,然而那尾巴尖甩得更欢了,甚至带上了点破罐子破摔的兴奋节奏。
颜缘双臂环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挑眉看着这场自己制造出来的“尾巴大型失控现场”。看着巨狼那双原本只有震惊和委屈的金色眼瞳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羞窘到了极致后反而滋生的奇异亮光——仿佛某种坚固的堤坝被打破了禁忌的裂缝。
“还睡地板?” 颜缘的声音凉凉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那根疯狂摇摆的巨大黑色尾巴猛地僵在半空,像是被冻结。随即,以比甩起来更快的速度蔫头耷脑地垂落下来,悄无声息地圈住身体一侧。那双巨大的金色眼睛里,先前强装的坚持和委屈像阳光下的薄雾般烟消云散,转而被一种湿漉漉的、全然妥协后的期待取代。它悄悄地、一点一点地从冰冷的地砖上支起庞大的身体,细密的雨珠顺着浓密的黑色长毛滴落在地板上。
颜缘绷着脸,转身走向工作室通往卧室区的走廊,步伐不快不慢。她没有回头看,但身后的动静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巨大的脚爪落在柔软长绒地毯上悄无声息,却又带着庞大物体移动时无法完全掩盖的沉闷感。细微的“沙沙”声是湿漉漉的长毛摩擦过墙面和她工作室门框边缘的声音。再之后,是爪子踩上走廊同样硬木地板的轻微嗒嗒声。巨大的黑色阴影在她身后咫尺之距的位置无声地移动、停顿、再移动,像一尊移动的沉默大山,连它温热的鼻息都若有若无地拂过她卷曲的发尾。
她没有回头。脚步穿过走廊,径直推开主卧室虚掩着的双开门。
卧室被暖调的光线和温暖的地暖烘托着,与外面冰冷的地砖天壤之别。靠墙摆着一张巨大的、低矮的深色原木定制床,铺着厚厚的鹅绒被和灰蓝色亚麻床品。床铺柔软得几乎深陷下去。
颜缘停在床边,目光扫过床边那片温暖的木地板,接着,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命令式眼神,瞥了一眼身后的黑色巨兽,然后指了指——床的另一个侧边、靠窗的位置。
一个命令:出去,变回人。
她的视线只在宴宴身上停留了一秒,便径直走向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坐了进去,打开了床头阅读灯暖黄的光晕,拿起放在枕边那本摊开的艺术评论集。她留给他的是一个彻底放松、不再有审视姿态的、专注于自己书本的、属于她的空间。暖光勾勒着她微微凌乱的卷曲发鬓,透出一种无声的接纳。
庞大的黑色身影在她发出命令的那一刻便顺从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朝窗边移动。浓密的毛发拂过床沿,带来一阵轻微的、带着雨水清凉和顾宴辞惯用冷冽男香混合的奇异味道。
窗纱被巨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完全覆盖。
下一秒,光与影在靠近窗边那块米白色长绒地毯上交汇处剧烈波动。高大的人形剪影重新取代了那占据大片空间的巨狼轮廓。
空气里弥漫着一点湿羊毛被强行捂暖的气味。顾宴辞赤着脚站在那块地毯上,微长湿透的黑卷发还在往下滴水,滑过他结实流畅、覆盖着薄薄肌肉线条的肩膀和手臂。全身上下仅有的遮蔽物是一条不知何时(从她衣柜哪个角落?)被精准拽下来的、极其宽大、尺寸明显不合身的纯白色浴巾。那浴巾松松垮垮地系在他劲窄的腰间,勉强遮住大腿。水滴顺着他线条分明的锁骨、微微起伏的胸腹沟壑向下滚落,没入浴巾边缘。他站在那里,看着床上那盏小小的暖灯下她的侧影。光影柔和了她下颌骨的凌厉线条。颜缘的手指慢慢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清脆的微响。那轻微的声响像是解除了他某种紧张的桎梏。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安静和小心,从床尾位置绕到了颜缘指定的那一侧床边。巨大的床垫边缘微微下陷。他没有像在沙发上那样蜷缩,而是尽可能平直地躺了下来,像个等待检查的士兵。动作幅度极其轻微,不敢惊动分毫这来之不易的“允许”。只有裹在腰间的宽大浴巾随着动作略略散开,露出一小段紧绷的、肌理分明的大腿外侧线条。
他拉过床边叠放整齐的另一床鹅绒薄被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盖到身上,一直拉扯到胸口。暖烘烘的气息立刻将残留的湿冷驱散。他僵直地躺着,金褐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映着天花板,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身边所有的动静。房间里只剩下她那规律轻柔的翻书声和他自己那因为竭力放轻而显得有些漫长的呼吸声。
时间在这种奇异的宁静中缓慢流淌。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颜缘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久到床头阅读灯都被她按灭了,久到整个房间完全沉入一片黑暗和暖意营造出的、非常适合睡眠的温床里。
顾宴辞那侧传来的细微动静却一直没停。起初只是细微、克制的摩擦——脚趾无意识地蜷缩又放松,在被子里和被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接着,是喉咙深处压抑的、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哼哼唧唧,既像是梦呓,又带着点压抑不住的、从鼻腔里发出来的小动物满足时才会有的那种舒适轻哼。黑暗似乎放大了人感官的敏锐。颜缘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边的床垫边缘,被某种温热的、持续不断的轻微力道一下、又一下地抵着、顶蹭着。力道不大,但频率不低,固执得像在玩顶门框的游戏。
那细微的哼唧声也越来越清晰,带着浓浓的、无法言喻的依恋。“唔……姐姐……” 含糊的、带着浓浓鼻音的男性低喃在黑暗中响起,如同梦呓却又带着异常的清晰感,“……暖……”
接着又是那种身体微微侧倾、拱蹭过来的触感,隔着被子准确无误地传递到她身侧边缘。温热的鼻息若有若无地拂过她卷曲的短发发梢。
颜缘闭着眼,眉头却一点点蹙紧。这没完没了的嘤嘤和拱蹭简直像在挑战她的睡眠神经。她隐忍地绷着背脊,数着耳边那持续了至少十分钟、毫无停歇迹象的哼唧节奏。
一、二、三……又是狠狠一拱!力道甚至比之前更大!最后一丝睡意在神经末梢噼啪断裂。
颜缘猛地睁开眼!黑暗中那双点漆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惺忪睡意,只有被吵醒后的薄怒和不耐烦蓄积到顶点的清冷锐利。她没有再浪费任何一秒钟去听那哼哼唧唧的噪音,也没有伸手去试图推开这巨大的人形抱枕。
干脆利落!腰腿瞬间同时发力!右腿快如闪电,带着精准的方位感、不容忽视的力度和一丝被惊扰睡眠的狂躁怒火——狠狠地,踹在了身边那侧热源传来方向靠下方的位置!
“砰!”沉闷的肉体重响伴随着一声猝不及防的、极其短促而狼狈的“呜嗷!”庞大的力道传递过去,伴随着清晰的滚落感——一个沉重的身体沿着柔软的床沿毫无阻碍地滑落下去,最终闷闷地摔在了主卧室那铺得厚厚的、长羊毛地毯上。所有的哼唧、所有的拱蹭、所有的小动作,瞬间消声。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陷入黑暗的卧室。只有中央空调系统温柔送气的细微声响,以及……羊毛地毯深处,某个摔懵了的家伙那重新变得克制得近乎屏息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