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镇的炊烟,裹着雨气,在半空凝成一团团灰白的雾。
木淮迟坐在老槐树的树洞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青”字木牌。
树洞里很干燥,还带着点陈年的木香,刚才那行淡绿色的字消失后,只留下几片新抽的嫩芽,沾在枯木上。
“淮哥,该换药了。”路轩的声音在洞外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
木淮迟应了一声,把木牌揣进怀里,钻出树洞。
路轩手里捧着个陶碗,碗里是黑乎乎的药膏,散发着刺鼻的草药味。
旁边站着个穿粗布短褂的姑娘,梳着两条麻花辫,手里挎着个药箱,眉眼很亮,却带着点不耐烦的神色。
“这是谢清,药神谷来的。”路轩挠挠头,“她路过镇上,正好……”
“正好看见有人玩火自焚。”谢清接过话头,声音脆生生的,却带着刺:“木守备,伸手。”
木淮迟依言伸出右手,掌心的灼痕已经结痂,呈暗红色,边缘还泛着点不正常的红。
那是刚才怒火攻心时,火焰灼伤的痕迹。
谢清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点透明的液体,滴在他掌心。
“嘶——”木淮迟倒吸一口凉气。
那液体像冰锥似的,瞬间钻进皮肉里,疼得他指尖发麻。
“忍着。”谢清面无表情地用指尖抹开液体,动作又快又准。
“你这是异能反噬,再拖下去,火毒会顺着血管爬到心脏里。”
路轩在旁边看得直咧嘴:“清姑娘,轻点呗,淮哥他……”
“你闭嘴。”谢清瞪了他一眼:“再吵,我就把你背上的伤口也按这个法子治。”
路轩立刻闭了嘴,讪讪地摸了摸后背。
刚才跟黑石军先锋交手时,他硬抗了一刀,虽然没破防,却留下了道深青色的淤痕。
谢清处理完木淮迟的手,又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纱布,仔细缠好:“这药一天换三次,别碰水,更别再玩火。”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老槐树,“还有,离这棵树远点。”
木淮迟挑眉:“为什么?”
“地脉灵气太杂。”谢清收拾着药箱,语气平淡。
“你这种能控火的体质,离得太近,就像干柴堆旁边放了火星子,早晚出事。”
这话和父亲当年说的“异能是原罪”,有点像,又有点不一样。
“你知道地脉?”木淮迟追问。
谢清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点审视:“药神谷的人,跟地脉打交道比跟人多。”
她收拾好药箱,起身要走,“三天后如果黑石军来了,记得躲远点。玄冰弹的寒气,可不是我这药膏能解的。”
“你也知道玄冰弹?”路轩吃了一惊。
谢清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天下没有药神谷不知道的毒,也没有解不了的……除了人心。”
她说完,背着药箱,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雾里。
她的步子很快,麻花辫在身后甩动,像两只不安分的小蛇。
木淮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若有所思。
这姑娘来得太巧了。
正好在黑石军要来、青衣盟出现的时候,出现在落霞镇。
“淮哥,这姑娘……”路轩挠头,“靠谱吗?”
“不知道。”木淮迟摇摇头,目光又落回老槐树上,“但她说对了一件事。”
“啥?”
“三天后,躲不掉。”
木淮迟转身,往镇西头走。路轩赶紧跟上:“淮哥,咱去哪?”
“破庙。”
路轩吓了一跳:“你真要去找那个青衣盟的女人?”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木淮迟的声音很沉“总不能坐着等黑石军把咱们一锅端了。”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铁牌上,掌心的纱布下,那点灼痒又开始蔓延。
他有种预感,那个叫孟瑾辞的女人,和她背后的青衣盟,恐怕比黑石军更难对付。
镇西头的破庙,塌了半面墙,神像被风雨侵蚀得只剩个轮廓。
庙里很暗,只有几缕天光从屋顶的破洞里漏下来,照在满地的枯草上。
孟瑾辞就坐在神像前的供桌上,双腿晃悠着,手里把玩着那把青色油纸伞。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怎么知道玄冰弹的事?”木淮迟开门见山,站在庙门口没动,保持着随时能退出去的距离。
“青衣盟的消息,比黑石军的马蹄还快。”孟瑾辞笑了笑,从供桌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你想知道怎么对付玄冰弹吗?”
“你会这么好心?”
“等价交换。”孟瑾辞的指尖几乎要碰到他缠着纱布的手“告诉我,老槐树的地脉眼在哪,我就告诉你破解玄冰弹的法子。”
木淮迟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触碰:“我不知道什么地脉眼。”
“别装了。”孟瑾辞歪着头看他,眼神像能穿透人心“你能让火焰只烧金属不伤皮肉,说明你和地脉已经有了感应。这棵树的地脉眼,一定在你手里。”
木淮迟心里一惊,他确实知道。
父亲的旧日记里写过,地脉眼是地脉的核心,藏在“活物”身上。
落霞镇的地脉眼,就在老槐树的树心那只瘸腿老猫身上那只猫,是地脉灵气凝结的灵宠。
这事,除了他,没人知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木淮迟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说了,合作。”孟瑾辞的语气也认真起来,“铁面想独占所有地脉,重启通天塔。
一旦他成功,这天下的异能者,都会变成他的傀儡。”她看着木淮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父亲当年,就是为了阻止这件事,才……”
“闭嘴!”木淮迟猛地攥紧拳头,掌心的纱布瞬间被血浸透。
怒火中烧的瞬间,他眼前又晃了一下。
这一次,不是模糊的幻象。
他好像看到了三年前那个夜晚。
父亲浑身是火,却不是在焚城,而是在和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打斗。
黑袍人的手里,拿着一颗发着蓝光的珠子,像极了传说中的玄冰弹。
幻象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
木淮迟喘着粗气,看着孟瑾辞:“你刚才……对我用了幻术?”
孟瑾辞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没承认,也没否认:“有时候,幻象里藏着真相。”
她转身走到破庙的窗口,看着外面的雨:“三天后,黑石军来了,你要么看着镇民被玄冰弹冻成冰雕,要么……用你的火点燃地脉,跟他们同归于尽。”她顿了顿,“但我可以帮你。”
“怎么帮?”木淮迟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
孟瑾辞回过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片青色的叶子,叶子上沾着点金色的粉末。
“青衣盟的‘焚叶粉’,能让玄冰弹的寒气失效。”她把叶子递给他“但这粉末,需要地脉灵气才能激活。”
木淮迟看着那片叶子,没接。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接受粉末,就等于承认自己能调动地脉灵气,等于把老槐树的秘密,半公开地告诉了青衣盟。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孟瑾辞把叶子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
她走到庙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木淮迟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别像你父亲那样。有些牺牲,不值得。”
说完,她撑着伞,走进了雨里。
木淮迟站在原地,看着石桌上的那片叶子,久久没有动。
破庙里很静,只有雨点打在破屋顶上的声音,滴滴答答,像在敲打着他的心脏。
他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这个满身幻术的女人,还是该赌上落霞镇所有人的命,硬抗三天后的黑石军。
掌心的灼痕又开始疼了,这一次,疼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