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时光

日子像被浸了水的纸张，沉甸甸地，一页一页缓慢地翻过。

自从那天午休时分，程陌带着一身疲惫和那个漏洞百出的“竞赛培训”借口匆匆告别后，已经过去五天了。

苏梧的生活似乎恢复了原有的轨迹——上课，记笔记，午休时去图书馆帮忙，放学后回家。

她依旧经过那条开满梧桐树的小路，依旧推开那扇沉重的图书馆木门，依旧将归还的书籍一一归位。

只是，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灰扑扑的滤镜。数学公式变得难以理解，英语单词失去了意义。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角落，期待着一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在图书馆整理天文类书籍时，他此刻在哪里？那个所谓的封闭培训，究竟是什么样子？他手臂上的伤好了吗？他…还会回来吗？

有时，更深的恐惧会像夜色一样悄然弥漫上心头——如果他回不来了呢？

如果他父亲再次将他转走，切断他与这里的一切联系呢？如果他们之间这短暂而珍贵的交集，就像两颗行星偶然的靠近，最终只会沿着各自的轨道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彼此的视野里呢？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地疼。她用力甩甩头，试图将这些悲观的情绪驱逐出去，却发现自己连假装平静都变得无比困难。

周六的早晨，苏梧在家中心神不宁地翻着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想起那家位于老城区巷弄深处的“时光书店”，苏梧过去最爱流连的地方之一。

她已经很久没去了。或许，出去走走，让自己淹没在书海里，能暂时忘记那些纠缠不休的思绪。

她换了一身衣服出门了。

老城区依旧保持着缓慢的节奏。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和旧书特有的气味。苏梧推开“时光书店”那扇挂着铃铛的旧木门。

书店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个顾客在静静淘书。她的手指划过一排排书脊，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并没有特别想找什么。

哲学、文学、历史…她心不在焉地逛着，最后不知不觉，还是走到了最里面的自然科学区，停在了天文分类的书架前。

她自嘲地笑了笑。果然，无论走到哪里，思绪最终还是会被牵引到与他相关的事物上。

就在她准备抽出一本书时，另一个书架尽头的角落里，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简单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的少年背影，身姿挺拔，微微低着头，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本书。

苏梧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个背影…太熟悉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即使只是一个轮廓…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注视，那个身影动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身来。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流动。

四目相对

程陌苏...梧？

程陌先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沙哑

程陌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梧我...我来逛逛。

苏梧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不真实的、混合着惊喜和不知所措的微妙气氛。

苏梧你呢？

苏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苏梧你不是在...培训吗？

程陌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书，指节微微泛白。他垂下眼帘，避开了苏梧的直视

程陌嗯…培训中间，有一点短暂的休息时间。

程陌出来...买点参考书。

他的解释依旧显得苍白而刻意。什么样的封闭培训会允许学员独自出来逛旧书店？她能感觉到程陌的紧张和那份不愿多言的回避。

苏梧原来是这样…

苏梧轻声应道，目光落在他手中的书上。

苏梧那本书...很难吧？

程陌还好。

程陌简短地回答，似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停留。他沉默了一下，抬起头，目光快速地在苏梧脸上扫过，语气变得稍微自然了一些。

程陌你...这几天还好吗？

一句简单的问候，却让苏梧的鼻尖微微发酸。她很好，只是每天都在担心他。但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苏梧挺好的。

她挤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苏梧老样子。上课，去图书馆。哦，对了，天文社下周好像有观测活动，关于秋季星空的…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如果程陌真的被严格管控，这些活动与他已经无关了。

程陌的眼神果然暗淡了一瞬，但他很快接话道。

程陌是吗…那很好。秋季星空…很适合观测。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和落寞。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有许多问题在苏梧的舌尖打转——你的伤怎么样了？你真的还好吗？那天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还会回学校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但她一个问题也问不出口。程陌周身那层无形的屏障依然存在，甚至比在学校时更厚了。他站在这里，却仿佛离她无比遥远。

苏梧你...

最终还是程陌再次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

苏梧还会回学校吗？

苏梧终于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声音轻得像耳语。

程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沉默了几秒钟，那短暂的沉默却让苏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程陌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最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无奈的含糊。

程陌培训…还有一些后续的安排。看情况吧。

程陌看情况。

一个多么模糊而充满变数的答案。

苏梧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明白了。他可能真的不会再回来了。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回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打破了书店里宁静的氛围，也打断了两人之间艰难维持的对话。

程陌像是被惊吓到一样，迅速从裤袋里掏出一只黑色的、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崭新手机。

他甚至没有看来电显示，只是瞥了一眼屏幕，脸色就微微变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他抬头看向苏梧，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歉意、紧张、无奈，还有一丝…苏暖读不懂的决绝。

程陌我...该回去了。

他匆匆说道，语气变得急促，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平静只是一个幻觉，现实的压力瞬间重新笼罩了他。

他甚至没有接起那个还在执拗作响的电话。

苏梧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

苏梧好…那你，快回去吧。

程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快速地将那本《天体物理概论》塞回书架，然后低声说了一句。

程陌保重。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快步走向书店门口，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明媚的阳光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梧独自站在原地，刚才发生的一切短暂得像一个梦。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气息，证明那并非她的幻觉。

她缓缓地走到程陌刚才站立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他刚刚塞回去的那本《天体物理概论》的书脊。书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庆幸与遗憾，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像潮水般交织涌上心头，冲刷着她的心脏。

她庆幸自己今天来了这里，庆幸命运让他们再次偶然相遇，庆幸亲眼确认了他至少看起来是安全的。

但更多的，是铺天盖地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