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站在原地，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书房里的“自己”还在翻日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梧桐叶落地的节奏重合，敲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铜钥匙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书桌前的“自己”也跟着动了动，手背上的青灰色手印在光线下泛着冷光，像块没洗干净的淤青。
“你终于肯直面了。”
“自己”突然开口，声音和林野的嗓音一模一样，却带着股不属于他的黏滞感，像泡在水里发涨的棉线。那道身影缓缓转过来，脸却模糊着，像被打湿的宣纸晕开了墨迹，只有嘴角的弧度清晰——正对着他笑，和年轻祖父眼睛里的漩涡一样诡异。
林野猛地后退，撞到身后的书架。顶层的相框晃了晃，掉下来砸在地上。玻璃碎裂的瞬间，他看清了相框里的照片：不是祖父的遗像，是他十岁那年和祖父在梧桐树下的合影。照片里的祖父正弯腰给他系鞋带，阳光落在祖父的手背上，印着一个淡淡的螺旋形疤痕——和“自己”手背上的手印位置完全重合。
“丙戌年的疤，戊戌年的印，本来就是一对。”模糊的身影举起日记，页面上“第四十天”的字迹突然渗出红墨，顺着纸缝往下滴，在桌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林野盯着那水洼，看见里面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是年轻祖父脖子上的麻绳。
他突然想起储藏室的旧报纸。转身冲出书房时，脚踝的隐痛变成了尖锐的刺痛，像有根细针正往骨头里钻。储藏室的报纸堆又变了：最顶上的那张日期变成了“戊戌年寒露”，是七天后。报纸中央有个烧焦的洞，边缘卷着焦黑的纸灰，像被烟头烫过。
洞的形状是螺旋形的。
林野的手指刚碰到报纸，整堆报纸突然“哗啦”一声散了，露出底下压着的一个铁皮盒。盒子没锁，打开的瞬间，一股铁锈味涌出来，和坟头洞口的味道、铜钥匙的味道混在一起，呛得他咳嗽起来。
盒子里放着半张照片。
是祖父三十岁那年的单人照，穿着中山装，站在老宅的书房里，手里攥着什么东西，被身体挡住了大半。照片的边缘有撕痕，像是从合影上扯下来的。林野把照片翻过来，背面用红墨水写着一行字，笔迹和日记里的“你回头了”一模一样：
“第三把钥匙在时间的褶皱里。”
“褶皱”两个字被圈了起来，红墨水晕开的痕迹像道伤疤。
这时，口袋里的铜钥匙突然发烫，烫得他几乎要撒手。他低头一看，钥匙的螺旋纹路里渗出红泥，正顺着指缝往下流，滴在铁皮盒里，和盒底的铁锈融成一团暗红。
“它饿了。”
三婶的声音在储藏室门口响起。林野抬头，看见她手里的青瓷碗空了，碗底的钥匙头不知去向。她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和昨天的三叔如出一辙，嘴角却挂着笑：“你以为还回去的是时间？其实是你自己的影子。”
林野猛地看向自己的影子。阳光从储藏室的气窗斜照进来，他的影子落在报纸堆上，却比平时短了一截，边缘还在微微抖动，像被什么东西啃过。
“老爷子当年藏了半把钥匙。”三婶往前走了两步，脚边的报纸自动分开，露出一块松动的地板，“他说时间像块布，缝补的地方总会起褶皱，钥匙就藏在褶子里……”
林野蹲下身，撬开那块地板。底下是空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红泥，泥里埋着个东西——是半枚铜钥匙，形状和他手里的这把刚好能对上，像是被人从中间掰断的。
拿起半枚钥匙的瞬间，他手里的整把钥匙突然“咔”一声裂了，裂缝从螺旋中心蔓延到边缘，正好和半枚钥匙的断痕吻合。
两把半钥匙拼在一起的刹那，储藏室的墙壁突然震动起来，墙皮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的砖石。砖石的缝隙里渗出红泥，慢慢勾勒出一个螺旋形的图案，和坟头的洞、报纸上的焦洞、铁皮盒里的字迹圈痕完全一致。
“褶皱开始收紧了。”三婶的声音变得很远，像从水底传来，“寒露那天，所有的洞会连起来……”
林野转身冲出储藏室，看见院子里的梧桐树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落，不是一片一片，是整枝整枝地往下坠，像被无形的手折断的。落叶在地上积成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咯吱”响，仔细听，像无数把钥匙在转动。
他抬头看向书房的窗户。
窗帘又拉上了。窗帘上的影子变了，不再是叩击玻璃的轮廓，而是个弯腰写字的身影，正趴在书桌上，手里的笔在纸上快速滑动，笔尖的影子在窗帘上画出螺旋形的轨迹。
那是他自己的姿势。
林野握紧拼好的铜钥匙，钥匙的断口处开始发烫，烫得他骨头都在疼。他知道自己必须回书房去，回到那个有“自己”的房间里——第三把钥匙，或许就藏在两个“自己”重叠的瞬间里。
走到书房门口时，他听见里面的“自己”在说话，声音透过门板传出来，模糊不清，却带着种熟悉的节奏，像座钟倒转的秒针：
“寒露那天，记得把影子喂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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