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推开书房门时，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骤然放大，像无数只虫爬过耳膜。
“自己”仍趴在书桌上，日记本摊开在面前，墨迹在纸页上晕成深黑的团，顺着桌沿往下淌，滴在地板上洇出螺旋形的水痕。手背上的青灰色手印愈发清晰，细看竟不是淤青，是无数细小的螺旋纹路交缠而成，像把没刻完的钥匙。
“来得正好。”模糊的身影没有抬头，笔尖突然停顿，“你看这页。”
日记本自动翻到某一页，页面中央用红墨画着幅图：老宅的平面图，每个房间都标着螺旋形的符号，唯有书房的位置被圈了三次，圈里写着“重叠点”。红墨顺着笔画的走向渗进纸里，在背面透出同样的图案，像透过皮肤看见的血管。
林野握紧拼好的铜钥匙，断口处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他注意到书桌的木纹变了，原本杂乱的年轮不知何时连成了螺旋形，与钥匙的纹路、墙上的砖石图案完全重合，仿佛整座老宅的木头都在跟着钥匙转动。
“影子不够了。”“自己”突然抬起头，脸依旧模糊，眼眶的位置却透出两点红光，像钥匙孔里的火星，“你看窗外。”
林野转头看向窗户。梧桐树枝已经秃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晃，投在地上的影子扭曲成螺旋形，正一点点被落叶吞噬。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自己的影子在地板上又短了一截，边缘的缺口越来越大，露出底下深褐色的木纹，像被什么东西啃出的豁口。
“三婶说要喂饱影子。”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分不清是来自喉咙还是胸腔，“可怎么喂？”
“自己”咧开嘴笑了，嘴角的弧度比之前更弯，几乎要扯到耳根：“用时间啊。”说着举起日记本，最新一页的字迹正在自动浮现，是他的笔迹，却写着陌生的句子：“戊戌年寒露，以影补洞，以时饲钥。”
最后一个字写完的瞬间，日记本突然着火了。不是明火，是纸页从边缘开始发黑，像被无形的烙铁烫过，烧出的焦痕依旧是螺旋形。火光中，林野看见“自己”的手背上，青灰色的纹路正顺着血管往上爬，爬过手腕，爬向手肘——那是他自己的手臂正在发生同样的变化。
“钥匙要醒了。”“自己”的声音混着纸张燃烧的噼啪声，“它需要两个重叠的影子当锁孔。”
林野突然明白过来。他举起拼好的铜钥匙，钥匙的螺旋中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小孔，孔里渗出红泥，滴在燃烧的日记本上。诡异的是，红泥落下的地方，火焰瞬间熄灭，露出纸页底下的桌面——那里刻着个凹槽，形状和钥匙完全吻合，像是专门为它打造的锁。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影子已经短到几乎贴住脚跟，缺口处渗出淡淡的红雾，与钥匙断口的热气混在一起。窗外的梧桐树叶彻底落光了，光秃秃的树枝在天空中勾勒出螺旋形的轮廓，像无数把钥匙插在云里。
“该重叠了。”“自己”站起身，模糊的轮廓与林野的身影渐渐重合，手背上的螺旋纹路与他手臂上的纹路严丝合缝，像两页对齐的纸。
林野一步步走向书桌，走向那个与自己重叠的身影。每走一步，钥匙就更烫一分，断口处的红泥顺着指缝往下流，在地板上画出螺旋形的轨迹，与日记本烧出的焦痕、木纹的年轮、墙上的砖石图案连成一片。
两个“自己”的影子在书桌前完全重叠的刹那，林野将拼好的铜钥匙插进了桌面的凹槽。
没有锁芯转动的声音。
取而代之的，是钥匙开始发光，螺旋纹路里透出红光，像烧红的铁丝。他感觉有股力量正从钥匙传到自己身上，顺着血管往心脏钻，那是种熟悉的痛感——和脚踝被细针扎入的感觉一样，和祖父坟头传来的吸力一样，和三婶青瓷碗里的腥气带来的悸动一样。
“自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次不再有黏滞感，清晰得像在脑海里回响：“第三把钥匙，是你自己啊。”
林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钥匙已经和他的手融为一体，螺旋纹路顺着皮肤往上蔓延，爬过手腕，爬过手臂，爬向胸口。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桌面上拉长，与“自己”的影子彻底融成一团，边缘的缺口被红光填满，像块补好的布。
书桌的抽屉突然自动弹开。
里面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面铜镜，镜面蒙着层红泥。林野伸手擦掉红泥，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是年轻祖父的脸，正举着一把完整的铜钥匙，站在老宅的院子里，背后的梧桐树还枝繁叶茂。
祖父的嘴唇在动，说着和“自己”一样的话：
“寒露那天，把镜子对着太阳……”
话音未落，铜镜突然裂开了，裂缝和钥匙的断痕、日记的焦痕、墙上的螺旋纹完全一致。
林野听见院子里传来“咔哒”声，像无数把钥匙同时插进锁孔。他转头看向窗户，窗帘上的影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红光，从梧桐树枝的缝隙里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螺旋形的光斑——
像无数个正在转动的钥匙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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