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槐安里37号时,夕阳正把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海棠花瓣落在苏然的发间,像母亲温柔的触碰。林宇将装着日记和玉佩的防水袋小心塞进背包,又把那枚刻着“苏林”二字的八仙桌腿照片发给了奶奶,很快收到回复:“傻孩子,那是你爷爷和婉卿阿姨年轻时刻的,说要让两家孩子像他们一样要好。”
苏然看着信息忽然笑了,眼角却湿了。原来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母亲总在林宇来家里时做他爱吃的糖醋排骨,爷爷临终前特意把海棠玉佩交给林宇,甚至两人从小莫名的亲近感,都是时光埋下的伏笔。
回到老城区的书房时,暮色已经漫过窗台。林宇打开台灯,暖黄的光线落在摊开的日记上,将母亲的字迹照得格外清晰。苏然泡了两杯热茶,水汽氤氲中,她忽然注意到日记最后一页夹着张薄薄的信笺,边角已经发脆,上面是用胭脂拓印的海棠花,花心里藏着行极小的字:“七月初七,携君同赴海棠约。”
“这是拓印的。”林宇指尖抚过花瓣的纹路,“和你妈每年七夕拓的手法一样,只是用了胭脂当颜料。”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背包里翻出那本《白石印谱》,正是从樟木箱暗格找到的那本。翻开最后几页,空白处赫然拓着十几朵海棠,每朵花心都有个小小的“远”字,最新的一朵旁边标着日期——去年七夕。
“她一直在等。”苏然的声音有些哽咽,“哪怕知道可能等不到,还是每年都拓一朵海棠,像在写一封永远寄不出的信。”她忽然想起去年七夕,母亲拓完最后一朵海棠,把印谱递给她和林宇,笑着说:“这谱子以后就交给你们了,要记得每年添一朵新的。”当时只当是玩笑,现在才懂那是母亲最郑重的托付。
林宇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奶奶打来的视频电话。屏幕里奶奶举着个旧木盒,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小宇,奶奶找到你爷爷的日记了!你看这张照片,是不是和你发的那间老屋很像?”照片上年轻的爷爷站在37号门口,手里拿着本诗集,身后的老槐树上挂着个风铃,铃铛上刻着半朵海棠。
“这风铃!”苏然忽然指着屏幕,“我家书房门口的风铃,铃铛上是另外半朵海棠!”她跑到门口摘下风铃,果然,铜质铃铛上的海棠纹刚好能和照片上的拼合,合起来正是一朵完整的花。
奶奶在视频那头叹了口气:“当年你爷爷和婉卿阿姨定情时,特意请银匠做了这对风铃,说要挂在未来的家里,风吹过时就像在说‘我在等你’。后来分开了,风铃也就拆开了。”她翻着爷爷的日记给他们看,“你爷爷每年七夕都写‘今日风动海棠铃,不见故人来’,直到五年前才停笔。”
苏然忽然想起五年前的七夕,母亲的风铃无风自动,叮当作响了整整一夜。那时她以为是怪事,现在才明白,那是远方的思念跨越山水的回应。原来爱真的能穿越时光,以风铃、以拓印、以未完成的日记,在岁月里留下痕迹。
夜色渐深,台灯的光晕里,两本日记并排躺在桌上。母亲的字迹温柔细腻,记录着等待中的欢喜与忧愁;爷爷的字迹沉稳有力,写满了思念与无奈。但翻到最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孩子:“愿然然平安喜乐,遇良人相伴”“盼小宇正直善良,得偿所愿”,连落款日期都是同一天——十年前的春节。
“他们都在为我们许愿。”林宇握住苏然的手,掌心的温度熨帖着她微凉的指尖。他忽然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宣纸和朱砂,“我们来拓一朵新的海棠吧,替他们完成那个约定。”
苏然蘸取朱砂的手微微发抖,林宇从身后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在印谱的空白页落下印记。朱砂红的海棠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林宇在花心写下“然”,苏然添上“宇”,合起来正是“然宇”,音同“然语”,像时光在轻声诉说。
拓印完成时,窗外忽然飘起细雨,落在风铃上叮咚作响,像谁在轻声应和。苏然望着信笺上“携君同赴海棠约”的字迹,忽然明白母亲留下的不是遗憾,而是希望。她把两本日记和拼合的玉佩放进樟木箱,又将那枚海棠砖和银吊坠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林宇收拾东西时,从爷爷的日记里掉出张药方,上面是治疗哮喘的方子,落款是邻市疗养院的医生。“我爷爷晚年哮喘很严重。”他忽然想起什么,“你妈妈是不是也有哮喘?我记得你说过她冬天总咳嗽。”
苏然点头,心头忽然一暖。母亲的药箱里确实常备着同款药膏,只是她从不知道药方的来历。现在想来,定是爷爷托人送来的,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守护着他牵挂的人。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关心,都藏在时光的缝隙里,默默流淌了二十年。
雨停时,天边泛起微光。林宇看着印谱上新鲜的海棠印记,轻声说:“明年七夕,我们去槐安里遗址看看吧,哪怕只剩断壁残垣,也要替他们种一棵新的海棠。”
苏然望着他眼里的光,像看到了年轻时的母亲和爷爷。她想起信纸上的“七月初七,宜焚旧书”,或许母亲想说的不是焚烧旧物,而是放下过去的遗憾,让新的故事继续生长。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深情,终将在他们身上延续,像老槐树上年年盛开的海棠,生生不息。
晨光漫进书房时,林宇把拼合的风铃挂回门口。风吹过,两瓣海棠铃铛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跨越二十年的约定终于有了回音。苏然翻开母亲的日记,在最新的一页写下:“七月初七,海棠开,故人约,我们赴。”阳光落在字迹上,温暖得像母亲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