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电话

蓝兰是被渴醒的。

嗓子干得像被砂纸磨过，咽口唾沫都觉得剌得慌。她挣扎着坐起来，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屋里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微弱的光，显示下午六点半。

她居然从早上七点一觉睡到了现在，整整十一个小时。

这大概是她入职三年来，睡得最沉的一次。以前就算熬夜到天亮，最多也就睡四五个小时，还净是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都在改需求表。

“嘶……”她摸了摸后颈，昨天那股僵硬感消失了，连带着胃里的恶心也没了。浑身虽然还有点乏，但比昨天那种“下一秒就要散架”的状态，好太多了。

难道真是那个系统的功劳？

蓝兰抓过手机，屏幕上跳出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公司的座机号码，还有王扒皮发来的微信：“需求表已确认，周一上班交份执行方案，不用太复杂，三千字就行。”

“操。”她低骂一声，把手机扔回床上。三千字还叫“不用太复杂”？这老王八怕是觉得她是铁打的。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这次不是饿，是真·想吃点正经东西了。她想起昨天睡前的念头，爬起来开灯，换了件干净衣服，揣上钱包钥匙就往外走。

下楼的时候，碰到住在对门的张阿姨。张阿姨是个退休教师，平时总爱跟她唠两句。

“小蓝，下班啦？”张阿姨拎着个菜篮子，里面装着刚买的西红柿和黄瓜，看着新鲜得很。

“嗯，刚睡醒。”蓝兰有点不好意思，这时间点说“睡醒”，确实有点奇怪。

张阿姨眼尖，瞅着她脸色：“哟，今天气色好多了嘛，前两天看你脸都白得像纸。是不是请假休息了？早该这样了，小姑娘家的，别老硬扛着。”

“是歇了会儿，确实舒服多了。”蓝兰笑了笑，“阿姨您这菜看着真新鲜，在哪儿买的？”

“就路口那家便民菜场，今天刚到的本地黄瓜，脆得很。”张阿姨往她手里塞了一根，“拿着尝尝，不要钱。”

“这哪行……”

“拿着吧，客气啥。”张阿姨拍了拍她的手，“快去吧，再晚点好菜都让人挑走了。”

蓝兰捏着那根还带着水珠的黄瓜，心里暖暖的。这大概是她在这冰冷的城市里，为数不多能感受到的温度了。

她没去太远，就在张阿姨说的那家便民菜场转了转。傍晚的菜场人不多，小贩们都在收拾摊位，不少菜都降价处理。蓝兰花五块钱买了一把青菜，三块钱买了两个番茄，又挑了块五花肉，一共才花了二十块。

拎着菜往回走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屏幕上跳动着“外婆”两个字，蓝兰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她赶紧接起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精神点：“喂，外婆。”

“兰兰啊，吃饭了没？”电话那头传来外婆苍老的声音，带着点电流的杂音，却格外亲切。

“刚买完菜，准备回去做呢。”蓝兰放慢脚步，走到路边的树荫下，“您吃了吗？”

“吃了，跟你李奶奶一起吃的，她蒸了窝窝头，可香了。”外婆顿了顿，声音压低了点，“兰兰啊，你昨天是不是又加班了？我听你声音咋那么累呢。”

蓝兰心里一酸。她昨天凌晨晕过去之前，其实给外婆发过条微信，说“今天也加班，您早点睡”，估计是外婆看她发消息的时间，担心了。

“没有没有，”她赶紧撒谎，“就是昨天有点感冒，没睡好。今天请假歇了一天，现在好得很，您听我声音，是不是特精神？”

她故意拔高了点声音，想让外婆放心。

“听着是强点了……”外婆还是不放心，“那你可别硬扛着，感冒了就赶紧吃药，不行就去医院看看。钱不够跟外婆说，我这儿还有你上次给我的钱呢……”

“够够的，您放心吧。”蓝兰鼻子有点堵，“我这工资够花，还能攒下点呢。对了，家里都好吗？鸡下蛋多不多？”

“好着呢，啥都好。”提到家里，外婆的声音轻快了点，“你上次让我喂的那只老母鸡，天天都下蛋，我给你攒着呢，等你回来吃。院子里的南瓜也结了，我摘了两个大的，晒了南瓜干，等晒干了给你寄点过去……”

蓝兰靠在树上，听着外婆絮絮叨叨地说家里的事。说院子里的枣树今年结的枣子特别多，说隔壁李奶奶家的孙子考上大学了，说村头的路开始修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此刻听着却比任何声音都动听。

她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放学后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外婆旁边，听她讲东家长西家短，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空气里全是饭菜的香味。

“……兰兰？你咋不说话了？”外婆见她半天没出声，有点担心。

“啊，我听着呢。”蓝兰赶紧擦了擦眼角，“外婆，您别太累了，晒南瓜干啥的，不行就别弄了，我回去再吃也一样。”

“不累，闲着也是闲着。”外婆笑了，“对了，前两天下雨，你那屋的窗户没漏雨吧？我记得你临走前说窗户有点松……”

蓝兰愣了一下。她说的是老家她住了十几年的那间小屋，离开的时候确实窗户有点关不严。外婆居然还记得。

“没漏，您放心吧。”她吸了吸鼻子，“外婆，我这边有点事，先挂了啊，过两天再给您打电话。”

“哎，好，你快去吧。记得按时吃饭，别老吃那些乱七八糟的……”

“知道啦，您也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蓝兰站在树荫下，半天没动。手里的黄瓜被捏得有点变形，冰凉的水珠顺着指缝流下来，打湿了手背。

她突然特别想家。

想外婆做的南瓜干，想院子里的枣树，想那只每天下蛋的老母鸡，想老家那间漏风但暖和的小屋。

这些念头一冒出来，口袋里的南瓜籽突然又开始发烫，跟上次在办公室时一样，暖暖的，顺着皮肤往心里钻。

蓝兰眼睛一亮。

对了，那个家园！

她赶紧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心里默念“进去”。

眼前的景象一阵扭曲，再睁眼时，她已经站在了那间破木屋的院子里。

可今天的院子，好像有点不一样。

原本空荡荡的院子角落里，多了个用树枝搭的简易鸡窝，窝里居然真的卧着一只老母鸡！黄棕色的羽毛，耷拉着翅膀，正低头啄着地上的什么东西，跟外婆家那只一模一样。

木屋门口，多了个竹编的匾，匾里铺着一层金黄色的东西，看着像是……南瓜干？

蓝兰赶紧跑过去，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甜的，带着点嚼劲，就是外婆晒的那个味道！

她又抬头看向木屋旁边，昨天拔草的空地上，除了那几棵小菜苗，居然多了一棵小小的枣树苗！虽然才刚没过膝盖，但枝干上的纹路，叶子的形状，都跟老家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枣树一个样！

“这……这是……”蓝兰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

她刚才在电话里跟外婆提到的东西，居然都在这里出现了！

老母鸡，南瓜干，枣树苗……

“系统？”她哽咽着开口，“这都是因为……我想外婆了？”

电子音这次没那么冰冷了，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检测到宿主强烈思念情绪，触发‘亲情记忆具象化’，生成相关物品。家园是宿主心灵的投射，所有珍视的记忆，都会在这里生根发芽。”

心灵的投射……

蓝兰走到鸡窝旁边，蹲下来看着那只老母鸡。老母鸡好像不怕她，抬起头“咯咯”叫了两声，还往她手边凑了凑。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老母鸡的羽毛。暖暖的，软软的，跟记忆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你好啊。”她低声说，“以后就叫你‘老黄’吧，跟外婆家那只一样。”

老母鸡像是听懂了，又“咯咯”叫了两声，低头继续啄食。

蓝兰站起身，走到枣树苗旁边。树苗很细，叶子却绿油油的，看着特别有精神。她伸手碰了碰叶子，指尖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树苗好像晃了晃，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她又走到门口，拿起竹匾里的南瓜干，慢慢嚼着。甜味在舌尖散开，带着阳光的味道，还有外婆的味道。

眼泪还在掉，但心里却暖暖的，堵在胸口的那股郁气好像被打通了，浑身都舒坦。

原来系统说的“治愈”，是这个意思。

它不能帮她改需求表，不能帮她怼王扒皮，不能让她的工资条变好看。但它能把她最想念的东西，最温暖的记忆，都变成能摸得着、看得见、尝得到的实物，让她在这个陌生的异世界里，也能感受到家的味道。

蓝兰抹了把眼泪，突然觉得浑身都有了劲。

她走到那几棵小菜苗旁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扒了扒周围的土，又捡了些枯枝败叶，轻轻盖在根部，像外婆教她的那样，给菜苗保暖。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这个慢慢变得有生气的小院子，突然觉得，就算明天要写三千字的执行方案，就算还得住在那个发霉的出租屋里，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因为她知道，不管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累成什么样，总有这么一个地方，能让她喘口气，能让她想起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蓝兰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手上的土：“老黄，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老母鸡“咯咯”叫了两声，像是在跟她告别。

回到现实世界，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蓝兰拎着菜，脚步轻快地往出租屋走。

路过楼下的便利店，她进去买了瓶啤酒。以前她从来不喝酒，觉得那玩意儿又苦又难喝。但今天，她想喝点什么，庆祝一下。

回到出租屋，她没先处理王扒皮的微信，而是系上围裙，开始做饭。

青菜炒肉，番茄蛋汤，都是最简单的家常菜。但她做得很认真，切菜的时候哼着外婆教她的童谣，炒菜的时候火候掌握得刚刚好，跟小时候在灶台边看外婆做饭时学的一样。

饭菜做好，她端到桌上，打开啤酒，倒在一个洗干净的玻璃罐里。

昏黄的灯光下，一菜一汤，一罐啤酒，看着居然有点温馨。

蓝兰举起玻璃罐，对着空气碰了一下。

“敬外婆。”

“敬老家的院子。”

“也敬……这个能长出记忆的破家园。”

她喝了一大口啤酒，有点苦，但咽下去之后，喉咙里却泛起一丝甘甜。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出租屋的霉味好像也淡了点。蓝兰夹起一筷子青菜，慢慢嚼着。

嗯，是家里的味道。

明天的执行方案？

明天再说吧。

今晚，她只想好好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