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晚上,蓝兰对着电脑屏幕,把三千字的执行方案改到了凌晨一点。
说是“执行方案”,其实就是把王扒皮拍脑袋想出来的几个破点子,硬生生凑成一篇看起来很专业的文档。她一边敲键盘,一边在心里把王扒皮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就这玩意儿,还值得让她牺牲一个周日的晚上?
改到最后,她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连打出来的字都看不清楚。迷迷糊糊中点了发送,倒头就睡。
第二天早上,蓝兰是被闹钟拽起来的。
挣扎着坐起来,脑子里跟塞了团棉花似的,昏沉沉的。她摸了摸口袋,南瓜籽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带着点微弱的温度。
昨晚太累,忘了进家园看看。不知道老黄怎么样了,枣树苗有没有长高。
她叹了口气,没功夫想这些了。抓起牙刷胡乱刷了两下,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抓起背包就往外冲。
地铁里人挤人,蓝兰被夹在中间,像沙丁鱼罐头里的一条鱼。她闭着眼睛,靠在冰凉的车厢壁上,脑子里全是执行方案的内容,生怕王扒皮突然提问,她答不上来。
到了公司,刚坐下没十分钟,前台小姑娘就过来敲桌子:“蓝兰姐,王总让你现在去会议室,方案评审会提前了。”
蓝兰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豆浆差点洒出来:“不是说十点吗?现在才九点啊。”
“不知道,刚通知的,好像甲方那边的人也来了。”前台小姑娘压低声音,“兰姐,你小心点,王总刚才脸色不太好。”
“谢了。”蓝兰深吸一口气,抓起打印好的方案,快步往会议室走。
还没进门,就听见王扒皮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语气谄媚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张总您放心,方案绝对没问题,我们小蓝可是我们部门的骨干,做事特别靠谱……”
蓝兰站在门口,脚趾头都快抠出三室一厅了。骨干?靠谱?昨天凌晨三点还在改需求表的骨干?
她定了定神,推开门走进去。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甲方那边来了两个西装革履的,正翘着二郎腿喝茶。王扒皮坐在主位上,看见她进来,脸立刻拉了下来,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
“蓝兰?怎么才来?让张总他们等你一个人?”
“王总,我刚接到通知……”
“接到通知就不能快点?”王扒皮打断她,指了指桌子对面的空位,“赶紧坐下,开始汇报。”
蓝兰把方案放在桌上,刚想开口,甲方那个姓张的突然抬手:“等等,小王啊,你们这方案……我昨天晚上大概看了一眼,好像有点问题啊。”
王扒皮脸上的肉抖了一下,立刻换上笑脸:“张总您说,哪里有问题?我们马上改。”
“也不是大问题,就是感觉……不够有新意。”张总慢悠悠地抿了口茶,“你看啊,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那些新鲜玩意儿,你们这方案太老套了,全是些老生常谈的东西,拿出去能有什么水花?”
蓝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昨天下午才说“不用太复杂”,现在又嫌“没新意”?合着你们甲方的嘴是租来的,一天一个样?
王扒皮的脸已经绿了,但还是陪着笑:“是是是,张总说得对。蓝兰,你赶紧记一下,张总提的意见很重要。”
蓝兰拿起笔,心里憋着一股火,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又一个小洞。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简直是公开处刑。
张总和他的助理你一言我一语,把蓝兰的方案批得一文不值。从标题到内容,从字体到标点,就没有他们看得顺眼的地方。
王扒皮全程点头哈腰,人家说一句,他就回头瞪蓝兰一眼,好像方案是蓝兰瞎编出来糊弄人的。
蓝兰咬着牙,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她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只会让王扒皮更来劲。
可心里的火越憋越旺,后颈的筋又开始突突地跳,跟上次在办公室晕倒前的感觉越来越像。
会议室里的空调开得特别足,热风呼呼地往脸上吹,空气里全是烟味和香水味,混合在一起,闻着让人恶心。
蓝兰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的人好像都变成了重影,张总的声音、王扒皮的声音,还有其他人的窃窃私语,都像隔着一层水传过来,嗡嗡作响。
她的手开始发抖,握不住笔,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
不行,得出去透口气。
她刚想站起来,王扒皮突然把手里的方案往桌上一拍,冲着她吼:“蓝兰!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张总说的问题,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觉得张总说的不对?”
这一吼,像炸雷似的在耳边响起来。蓝兰的头猛地一晕,眼前瞬间黑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桌子,可手刚碰到桌沿,就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的东西像要喷出来一样。
“唔……”她闷哼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
“兰姐!”坐在旁边的小梅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住她。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混乱。
“怎么回事?”
“脸色好白啊……”
“是不是中暑了?”
王扒皮也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板起脸:“装什么装?是不是不想改方案?我告诉你蓝兰,今天这方案改不完,你就别想下班!”
蓝兰靠在小梅身上,浑身都在冒冷汗。她想反驳,可嘴里发不出一点声音。耳朵里嗡嗡的,只能看见王扒皮那张扭曲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南瓜籽突然变得滚烫,像是揣了个小太阳。那股热量顺着皮肤往四肢百骸流,刚才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竟然慢慢减轻了。
她的意识清醒了一点,能听见小梅在跟王扒皮吵架:“王总!兰姐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说这种话?她昨天加班到凌晨,今天又被你拽来开会,是人都受不了!”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王扒皮冲着小梅吼。
“我……”
“别吵了。”蓝兰突然开口,声音虽然有点哑,但很清晰。
她推开小梅的手,慢慢站直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南瓜籽的作用,她现在感觉好多了,至少不晕了。
她看着王扒皮,一字一句地说:“方案我会改。但不是现在。”
王扒皮愣住了,好像没听清她说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我现在要去休息。”蓝兰拿起桌上的方案,“等我休息好了,会按照张总的意见改。如果王总觉得我做得不好,可以找别人做。”
说完,她没再看王扒皮那张能滴出墨的脸,转身就往会议室外面走。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
她能感觉到背后有无数道目光在盯着她,有惊讶,有同情,还有幸灾乐祸。
但她一点都不在乎了。
走到楼梯间,蓝兰才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贴在身上,凉飕飕的。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南瓜籽,还是滚烫的。
刚才在会议室里,她差点以为自己又要晕过去。可就在最难受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家园里的那棵枣树苗,想起了老黄“咯咯”的叫声,想起了竹匾里甜甜的南瓜干……
那些画面像一道光,一下子把她从那种窒息的感觉里拉了出来。
“谢谢你啊。”蓝兰低声对口袋里的南瓜籽说。
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南瓜籽的作用。是那个家园,是那些温暖的记忆,给了她反抗的勇气。
以前的她,就算被王扒皮骂得狗血淋头,也只会低着头忍着,生怕丢了这份工作。可现在,她突然觉得,这份工作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就算丢了工作,又能怎么样呢?
大不了就换个地方,大不了就回老家去。至少在老家,她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能吃到外婆做的饭,能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蓝兰深吸一口气,推开楼梯间的门,往洗手间走去。
她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还是很白,眼下的黑眼圈很重,但眼睛里的光,却比以前亮多了。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改方案是吧?可以。
但想让她像以前那样,累死累活还得受气?
门儿都没有。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给小梅发了条微信:“帮我跟王扒皮说一声,我下午请假,方案明天交。”
发完微信,她把手机塞回包里,转身往电梯口走。
她不想回那个压抑的办公室了。
她想去个地方,好好喘口气。
蓝兰站在电梯里,摸了摸口袋里的南瓜籽,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老黄,枣树苗,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