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雨的屋顶

周三下午开始下的雨，到晚上还没停。

蓝兰盯着电脑屏幕上王扒皮发来的消息，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就因为方案里有个图表的颜色和公司logo差了0.5个色号，这位大爷硬是让她从六点改到现在，改完还不算，非得让她打印出来，说明天一早要拿着纸质版去跟甲方“碰一碰”。

“碰个屁。”蓝兰低骂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办公室里早就没人了，只有她这盏灯还亮着，窗外的雨声噼里啪啦的，敲得玻璃直响，听得人心里发烦。

打印机在角落里“咯吱咯吱”地转，跟个哮喘病人似的。蓝兰蹲在旁边等，闻着墨粉和潮湿空气混合的怪味，胃里又开始隐隐作痛。

早上出门急，没来得及吃早饭，中午就啃了个面包，现在早就饿过劲了。口袋里的南瓜籽安安静静的，没发烫，也没发光，大概是知道她现在没力气去那个家园。

“嗡——”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

蓝兰以为是王扒皮又来催，没好气地划开屏幕，却是条天气预报：“今夜至明日，暴雨转中雨，局部地区伴有短时大风，请注意防范。”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雨下得跟瓢泼似的，路灯的光透过雨幕，在地上晕开一片模糊的黄。这种鬼天气，明天上班估计得淌水去地铁站。

打印机“咔哒”一声停了，吐出最后一张纸。蓝兰拿起方案，刚想站起来，后颈的筋突然抽了一下，疼得她“嘶”了一声，手里的方案散落一地。

“艹。”她扶着桌子慢慢直起身，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在响，跟生了锈的合页似的。

捡方案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冰凉的地面，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窜上来，激得她打了个哆嗦。她突然特别想家。

想外婆家那间虽然漏风但暖和的小屋，想灶膛里噼啪作响的柴火，想下雨时屋顶滴滴答答的雨声——不是现在这种让人烦躁的吵，是裹在被窝里听着特别安心的那种。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口袋里的南瓜籽突然热了。

暖暖的，不烫人，像揣了个小热水袋。

蓝兰愣了一下，心里的烦躁好像被这股暖意冲散了点。她把散落的方案整理好，塞进文件夹，又喝了口凉透的水，抓起包往门口走。

电梯在一楼停下，门一开，一股湿冷的风灌了进来，带着雨水的腥气。蓝兰裹紧了外套，走出写字楼，立刻被扑面而来的雨雾打湿了头发。

没带伞。

她站在大堂门口犹豫了三秒，咬咬牙冲进了雨里。反正离地铁站也就几百米，淋湿就淋湿，大不了回去洗个热水澡。

结果刚跑出去没两步，雨水就顺着衣领往脖子里灌，凉得她一激灵。风也跟着凑热闹，卷着雨丝往脸上抽，打得眼睛都睁不开。

路过一个公交站台时，蓝兰赶紧跑过去躲了躲。站台上积了一滩水，她刚站稳，一辆汽车“嗖”地从旁边开过，溅起的水花劈头盖脸全泼在她身上。

“我日你大爷！”蓝兰对着汽车尾灯骂了一句，声音被雨声吞得干干净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从头发到鞋子，没一处干的，方案的文件夹也湿了个角，纸质版“碰一碰”的使命，怕是要提前终结在这场破雨里。

一股委屈突然涌了上来，堵得她鼻子发酸。

她这是图啥呢？

为了那点破工资，为了王扒皮那几句狗屁不通的修改意见，为了一个连颜色都要计较的破图表，她得在这种鬼天气里淋成落汤鸡，得忍着胃痛加班到半夜，得把自己活成个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

值得吗？

蓝兰靠着冰冷的广告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她掏出手机，屏幕早就被打湿了，指纹解锁试了好几次都没打开。她干脆关了机，揣回口袋里，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去他爹的方案，去他爹的王扒皮，去他爹的加班。

她现在就想找个地方，好好待着。

蓝兰没再往地铁站走，而是拐进了旁边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里没灯，只有两边居民楼的窗户透出零星的光，雨下得更大了，砸在垃圾桶上“咚咚”响。

她靠在一堵湿漉漉的墙上，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着“进去”。

熟悉的眩晕感过后，雨声好像小了点。

蓝兰睁开眼，发现自己果然站在了家园的院子里。

雨也下到这儿来了。

不过没外面那么猛，是那种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老槐树叶上沙沙响，听着还挺舒服。空气里全是湿泥土和青草的味道，比外面的汽车尾气好闻一百倍。

她走到老槐树下躲雨，刚想喘口气，突然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

抬头一看，得，这破木屋也漏雨。

雨水顺着茅草屋顶的破洞往下掉，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小水洼。她昨天刚收拾干净的地面，这会儿又湿了一片，看着特别狼狈。

“真是走到哪儿都逃不过漏雨。”蓝兰叹了口气，心里却没那么烦了。至少这儿的漏雨，听着不闹心。

她走到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房檐往下淌，突然想起外婆家的老房子。也是这样的茅草顶，一到下雨天就漏，外婆总拿着个搪瓷盆放在底下接水，“滴答滴答”的声音陪着她写作业，反而成了催眠曲。

有一次雨下得特别大，盆里的水满了，她自告奋勇去倒，结果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墩，盆里的水全泼在身上，外婆笑得直不起腰，一边骂她“小笨蛋”，一边给她找干净衣服。

想到这儿，蓝兰忍不住笑了。

笑着笑着，眼角就湿了。

“要是外婆在就好了。”她低声说，“肯定又要骂我，下雨天不知道找个地方躲着。”

话音刚落，头顶突然“哗啦”响了一声。

蓝兰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只见屋顶漏雨最厉害的那个破洞，居然自己慢慢合上了！茅草像是有了生命似的，一点点往中间聚拢，最后只剩下个小小的缝隙，滴下来的雨也变成了零星几滴。

“我靠……”蓝兰惊得瞪大眼睛，“这也行？”

她走到屋檐下抬头看，刚才还漏得欢的屋顶，现在居然基本不漏了。虽然还是有几个小缝在滴水，但比刚才强多了。

“系统？又是你干的？”她试探着问。

电子音这次响得挺快：“检测到宿主对‘遮蔽’的需求增强，结合相关记忆，触发‘屋顶临时修复’。当前修复度60%，可抵御中雨。”

“牛逼啊。”蓝兰是真心佩服了。这系统不光能变吃的，还能修房子，比她在现实中租的这间破出租屋靠谱多了——上次下雨，她那间的屋顶漏得比这还厉害，跟房东说了三次，人家才慢悠悠地派了个工人来，往上面铺了块塑料布，管了没三天又开始漏。

她正感慨呢，眼角余光瞥见墙角多了个东西。

是个半旧的搪瓷盆，天蓝色的，上面印着朵牡丹花，边缘磕掉了一块漆——跟外婆家那个接雨的盆，一模一样。

蓝兰走过去，拿起搪瓷盆。盆底还有点水迹，摸起来温温的，像是刚被人用过。

“连盆都给我准备好了？”她笑了笑，把盆放在还在滴水的小缝底下，“行吧，先凑合用着，等改天有空了，再给你好好修修屋顶。”

雨还在下，不大不小的，刚好能打湿院子里的泥土，让空气里的青草味更浓了。蓝兰走到鸡窝旁边，老黄正缩在窝里打盹，看见她，懒洋洋地抬了抬头，“咯咯”叫了两声。

“没淋着吧？”蓝兰摸了摸鸡窝的草顶，居然是干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铺了层塑料布，“算你运气好。”

她又走到菜苗旁边。雨水把叶子洗得绿油油的，看着比昨天又长高了点，那颗陌生的种子也没让人失望，果然冒出了个小小的绿芽，尖尖的，像个害羞的小姑娘。

“长得还挺快。”蓝兰蹲下来，用手指轻轻碰了碰绿芽，“加油长，等你长大了，我就知道你是啥了。”

做完这些，她走到老槐树下，靠在树干上。雨丝被风吹过来，打在脸上凉凉的，却不难受。她想起刚才在雨里被浇成落汤鸡的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个能为她挡雨的小院子，心里突然暖暖的。

这个家园，好像真的在一点点变成她的依靠。

它知道她饿，会变出南瓜粥和面条；知道她累，会长出能让她休息的槐树和石板；知道她怕淋雨，会自己修补屋顶，还准备好接雨的盆。

它不像现实世界那么冷冰冰的，你付出多少，就一定得有多少回报；你稍微松懈一点，就可能被淘汰。在这里，只要她需要，只要她想起那些温暖的记忆，这个家园就会给她回应。

蓝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机。屏幕亮起来，时间显示晚上九点半。她在这个家园待了快半个小时，现实里才过去三分钟。

小梅发来条微信：“兰姐你走了吗？王扒皮刚才来办公室了，没看见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蓝兰回了个“已跑路”的表情包，没再多说。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关心王扒皮的脸色，也不想管那个被雨水淋湿的方案明天该怎么交。

她只想在这个下雨的院子里，多待一会儿。

雨渐渐小了，天边甚至透出点微弱的光。蓝兰抬头看了看，估计这雨用不了多久就停了。

她走到屋檐下，把搪瓷盆里的水倒进菜苗旁边的土里。水顺着泥土渗下去，菜苗好像又挺直了点腰板。

“我该走了。”她对着院子里的一切说，像是在跟老朋友告别，“明天再来看你们。”

老黄“咯咯”叫了两声，像是在回应她。

蓝兰深吸了一口带着雨味的空气，心里默念“回去”。

再次睁开眼，她还是靠在那条小巷的墙上，雨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毛毛细雨。身上的衣服虽然还是湿的，但好像没刚才那么冷了。

她从包里掏出那个被淋湿的方案，抖了抖上面的水。纸质版肯定是不能用了，明天大不了跟王扒皮说打印机坏了，反正这位大爷也不是第一次无理取闹。

蓝兰把方案塞进包里，拉好拉链，抬头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雨丝落在脸上，凉凉的，她却没像刚才那样烦躁了。

路过一家便利店时，她进去买了个热乎乎的肉包子，还买了袋红糖姜茶。咬着包子走在雨里，暖流从胃里散开，浑身都舒服了不少。

她想，等明天交完方案，她就去看看张阿姨说的那个郊区的房子。带院子的，能种菜的那种。

就算暂时不能辞职，至少也能在现实里，拥有一个能让她喘口气的小角落。

就像这个会自己修补漏雨屋顶的家园一样。

蓝兰咬了一大口包子，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雨还在下，但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