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的疲惫尚未褪去,浆洗房污浊的空气让阿丑的咳嗽又加重了几分。她推着沉重的夜香车,麻木地穿行在清晨冰冷的雾气中。相府很大,收完清漪园和几个主院的,便轮到了二小姐柳霜华居住的“揽月阁”。
还未走近,就听见揽月阁方向传来不同寻常的喧哗和哭喊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恐慌的气息。
阿丑的脚步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缓慢而沉重地推着车。当她转过月洞门,看到揽月阁前荷花池边的情景时,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池边围满了人,有惊慌失措的丫鬟婆子,有闻讯赶来的管事,连王嬷嬷都脸色煞白地站在一旁。几个粗壮的仆役正用长竹竿在冰冷的池水里打捞着什么。
池边汉白玉栏杆处,有明显的滑蹭痕迹,一小块松动的基石歪斜在一旁。地上散落着一个精致的珐琅彩瓷鱼食罐,里面的鱼食洒了一地。
“找到了!找到了!”一个仆役惊叫。
竹竿拖拽下,一具穿着华丽寝衣、早已冰冷的身体被拖了上来。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青白肿胀的脸上,双目圆睁,充满了临死前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正是昨夜还在库房颐指气使的二小姐,柳霜华!
“小姐!小姐啊!”柳霜华的贴身大丫鬟扑上去,嚎啕大哭。
“怎么会这样?!昨夜谁当值?!二小姐怎么会半夜跑出来!”王嬷嬷尖声质问,声音都在发抖。一个相府嫡出的小姐,莫名其妙溺死在自家荷花池里,这简直是天大的祸事!
“嬷嬷…小姐…小姐有夜里独自来喂鱼的习惯…不让奴婢们跟着…”丫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昨夜…昨夜小姐从清漪园库房回来,似乎心情不好…奴婢伺候睡下后…就…就不知道了…”
现场一片混乱,各种猜测和流言瞬间滋生。
“天哪,栏杆怎么松了?”
“是不是失足滑下去的?”
“听说二小姐昨天在清漪园发了脾气…”
“嘘!别乱说!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一个婆子压低声音,眼神惊恐地瞟了一眼浑浊的池水,仿佛里面有水鬼。
阿丑推着夜香车,如同一个移动的、散发着恶臭的背景板,缓慢而沉默地穿过人群边缘。她的目光扫过柳霜华那张惊恐扭曲的脸,扫过那歪斜的栏杆基石,扫过地上洒落的鱼食,最后落在那几个被污染、还没来得及清理走的夜香桶上——其中有一个,似乎比其他几个更满一些。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麻木和疲惫,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她只是尽职尽责地、推着那辆象征着污秽与死亡的车,走向下一个需要清理的角落。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倒夜香的卑贱丫头,更不会有人想到,那致命的“饵料”,正混合在最肮脏的污物之中,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它的使命。
柳霜华的死,在相府掀起了轩然大波。沈夫人哭得肝肠寸断,沈相震怒,下令彻查。然而,查来查去,最终只能归结为栏杆年久失修,柳霜华夜半失足落水,不幸溺亡。几个负责修缮和看守的仆役倒了霉,被打得半死发卖出去。此事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成了相府一桩讳莫如深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