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更多精彩内容,尽在话本小说。" />
#画纸上的破冰船
> 苏芮的指尖悬在张晓雨房门上,警服肩章蹭过斑驳的墙灰。
> 李红梅搓着围裙角:“苏警官,您…真能教画画?”
> 门缝里漏出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着沉默的茧。
> 苏芮把新颜料放在碎裂的旧画板旁:“我警校的擒拿课,是用人体素描练的。”
> 当张晓雨的手指终于沾上第一抹钴蓝时,陈默在楼道阴影里掐灭了烟。
> 赵大坤拎着煎带鱼饭盒晃上楼:“哟,咱所里新来的小苏老师,开班啦?”
---
303室的楼道依旧狭窄、昏暗,带着老房子特有的潮湿气味。墙壁上斑驳的墙皮诉说着年岁,也记录着这个家庭曾经的震荡。苏芮站在那扇熟悉的、漆色有些剥落的房门前,指尖悬在距离门板几厘米的空气中,微微蜷曲着。她身上崭新的天蓝色警用衬衫和深青色长裤,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括,肩章上那枚四角星花折射着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光。那光亮的金属边角,随着她抬手的动作,不经意地蹭过墙壁上一块陈旧的、灰蒙蒙的墙灰,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浅痕。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警校训练出的挺拔站姿依旧标准,但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指尖却不自觉地捻了捻裤缝。这不是执行危险任务前的紧张,而是一种面对未知心灵战场时的郑重。她回头看了一眼。
陈默就站在她身后半步的阴影里。他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像一块定海石。那无声的肯定,让苏芮悬着的心稍稍落定。她曲起手指,用指关节在门板上轻轻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试探性的礼貌。
门内那持续不断的、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应声而止。像一台精密仪器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整个空间瞬间陷入一种绷紧的寂静。几秒钟后,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李红梅那张带着明显疲惫和小心谨慎的脸露了出来。当她的目光越过苏芮的肩膀,看到后面站着的陈默时,脸上立刻堆起一种混杂着感激和惶恐的笑容:“陈…陈所长!您怎么来了?快请进请进!”她连忙把门拉开些,身子侧到一边。
“李姐,打扰了。”陈默的声音平和,带着惯常的沉稳,迈步走进。苏芮紧随其后。
客厅比上次来时整洁了许多,但那种刻意维持的、小心翼翼的平静感依旧弥漫在空气中。墙角那断裂的画架残骸不见了,地上的狼藉也早已清理干净。李红梅有些局促地搓着围裙的边角,目光落在苏芮身上,带着明显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这位警官是…?”
“这位是新来的苏芮警官,苏警官。”陈默介绍道,目光扫向张晓雨紧闭的房门。
“苏警官好!苏警官好!”李红梅连忙点头,眼神在苏芮年轻而英气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飞快地瞟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嘴唇嗫嚅着,像是鼓足了勇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试探:“陈所长…苏警官…上次…上次您说社区有心理辅导…我们…我们联系了,小雨她…她还是不肯跟外人说话…就是闷头画…那个…苏警官您…您刚才说…真能教画画?”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苏芮,里面充满了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希冀。
苏芮迎上李红梅的目光,清晰地看到了那里面深藏的焦虑和无助。她点了点头,声音清亮而肯定:“李阿姨,我在警校的时候,选修过系统的美术课程,也带过兴趣班。绘画是很好的表达方式。”她说着,目光也转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门缝底下,透出房间里的灯光,刚才那细微的“沙沙”声似乎又极其微弱地响了起来,像春蚕在厚厚的茧里,固执地、孤独地啃食着沉默的壁垒。
“那…那太好了!”李红梅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光彩,仿佛看到了希望,她有些激动地搓着手,声音也大了些,带着点不顾一切的急切,“小雨!小雨!快出来!陈所长和苏警官来看你了!苏警官是来教…教画画的!”她几步走到女儿房门前,抬手就要敲门。
“李姐。”陈默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制止力。他微微摇头,目光示意李红梅不要催促。
李红梅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化为一丝尴尬和讪讪。她缩回手,又无措地搓了搓围裙。
苏芮对李红梅安抚地笑了笑,然后径直走到张晓雨的房门前。她没有敲门,也没有立刻推门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对着那扇紧闭的门板,清晰地说道:“张晓雨,你好。我是苏芮。我带了点新的颜料过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门板,带着一种平和而尊重的力量。
门内,那细微的“沙沙”声似乎又停顿了一下。
苏芮这才轻轻拧动门把手,将门推开一条稍宽的缝隙。她没有完全走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目光投向房间内。
张晓雨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低着头,肩膀瘦削而紧绷。她面前是那个崭新的原木画架,画板上夹着一张纸。她手里握着铅笔,但笔尖悬在纸面上方,没有落下。窗外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给她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边,却更显得她整个人蜷缩着,像一只应激状态下紧紧关闭自己的小兽。
苏芮的目光敏锐地扫过房间。崭新的画架旁,那个被砸裂的旧画板并没有被丢弃,而是被小心翼翼地靠墙立着,断裂处用透明胶带笨拙地缠绕固定了好几圈,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画板旁边,散落着几张画稿,上面依旧是那些忧郁的侧脸、紧闭的房门、折断的翅膀…笔触压抑而沉重。
苏芮的心微微抽紧了一下。她迈步走了进去,动作很轻。她没有直接靠近张晓雨,而是走到那个靠着墙的、伤痕累累的旧画板旁,蹲下身。她将手里提着的那个印着美术用品店LOGO的纸袋轻轻放在地上,从里面拿出几管崭新的油画颜料——钴蓝、柠檬黄、钛白、赭石……色彩饱满而纯粹。
她拿起那管钴蓝,塑料管身在她手中发出轻微的挤压声。她将颜料管轻轻放在旧画板旁边,紧挨着那道用胶带缠绕的裂痕。崭新的、充满生命力的钴蓝,与陈旧、破损的木板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我警校上擒拿格斗课之前,”苏芮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不高,带着一种讲述的平和,目光没有看向张晓雨紧绷的背影,而是落在那管钴蓝上,仿佛在自言自语,“教官总会先让我们画人体骨骼结构和肌肉走向图。他说,想制服对手,先要‘看透’他。画笔,有时候比拳头更能找到力量的支点。”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颜料管光滑的表面,“所以,我擒拿课的满分,一半功劳得算在素描本上。”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几声鸟鸣。张晓雨握着铅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悬着的笔尖距离纸面更近了一点点。
苏芮不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看着那管崭新的钴蓝和那道陈旧的裂痕,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阳光在房间里缓慢地移动着角度。
终于,那个一直紧绷的、背对着她的身影,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转动了一下。张晓雨微微侧过头,一缕碎发滑落到她苍白的脸颊旁。她的目光,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强行压制的好奇和探询,从自己肩膀上方,小心翼翼地、快速地瞥向门口的方向,瞥向那个蹲在旧画板旁、穿着警服却说着画笔的新面孔。
那目光像受惊的小鹿,一触即收。但苏芮捕捉到了。
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嘴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她从纸袋里又拿出一个全新的调色板,几支不同型号的画笔,还有一小瓶调色油。她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轻轻地、整齐地摆放在那管钴蓝旁边,如同在进行一个无声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依旧平静:“颜料和工具放这儿了。我先出去,不打扰你画画。” 说完,她转身,没有再看张晓雨,步伐轻缓而坚定地走出了房间,并顺手将房门虚掩上,留下了一条缝隙。
客厅里,陈默和李红梅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李红梅紧张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又不敢问。陈默的目光则沉静如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苏芮走到客厅中央,对李红梅笑了笑:“李阿姨,颜料我放小雨房间了。让她自己待会儿吧。” 她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就在这时,虚掩的房门内,传来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窸窣声。像是什么东西被小心地拿起,塑料包装被轻轻撕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颜料管盖被拧开的、极其细微的“啵”的一声轻响。
再然后,是调色板被拿起,画笔蘸取颜料时,与调色板接触发出的、湿润而粘稠的“咕叽”声。
最后,是画笔饱蘸着浓稠的颜料,第一次落在崭新画纸上的声音——笃实、饱满、带着一种破茧而出的勇气。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在安静的客厅里炸开!
李红梅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瞬间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迅速涌上的泪水!她激动得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看向苏芮的眼神充满了无言的感激。
陈默的目光越过苏芮的肩膀,投向那扇虚掩的房门。他的眼神深邃依旧,但眼底深处,那如同深潭般的平静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悄然触动,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他站在靠近阳台的窗边,窗外是沉沉的暮色。他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唇间。打火机清脆的“咔哒”声响起,幽蓝的火苗跳跃了一下,点燃了烟卷。他深深吸了一口,淡青色的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那扇虚掩的房门,落在那片刚刚被涂抹上第一笔浓烈色彩的崭新画纸上。几秒钟后,他抬起夹着烟的手,将燃烧的烟头用力摁熄在窗台边缘一个废弃的小花盆里,动作干脆利落。
楼道里传来沉重而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洪亮的大嗓门:“老陈!小苏!还在上面呢?饿坏了吧?我让老王包子铺留了最后两份煎带鱼饭!趁热乎!” 赵大坤那敦实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果然拎着两个印着包子铺LOGO的塑料袋,诱人的煎鱼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探头探脑地朝张晓雨虚掩的房门张望,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意,声音洪亮地调侃道:
“哟呵!咱所里新来的小苏老师,这么快就开班啦?动静听着挺热闹啊!” 他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暖的欣慰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