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马依岚挽着苏曼卿的胳膊往前走,旗袍下摆扫过路边的狗尾草,簌簌地响。
刚拐过祠堂所在的窄巷,就闻到一股清甜的橘子香——巷口老李家的橘子摊支起来了,竹筐里堆着金灿灿的橘子,像小山似的。
“李伯,您这橘子熟得正好啊!”马依岚眼睛一亮,挣脱开苏曼卿的手就跑过去,指尖刚碰到橘子皮,就被摊主李伯认了出来。
李伯戴着顶旧草帽,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褶子:“这不是安安嘛!好些年没见,长这么高了!穿这旗袍真精神,跟你外婆当年一个样——你外婆最爱穿明黄色的旗袍,每次来买橘子,都要挑最甜的,说给曼卿留着。”
苏曼卿走到摊前,指尖轻轻拂过竹筐边缘——这竹筐的纹路她认得,是母亲当年常用的那只,后来母亲去世,李伯借去装橘子,一用就是二十年。“李伯,您还留着这筐呢。”
“哪能扔啊!”李伯擦了擦筐沿的灰,语气沉了沉,“你妈当年多疼你,怀着安安的时候,嘴馋橘子,又怕你二姨(苏玉茹)说‘孕妇吃酸的不好’,天天让我帮她留两个,等天黑了偷偷来拿。有次被你二姨撞见,说她‘没规矩,怀着孩子还嘴馋’,你妈没跟她吵,就抱着橘子往家走,眼泪都没掉——她啊,总把委屈藏心里。”
马依岚捏着橘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看苏曼卿:“妈,二外婆当年总说您没规矩吗?”
苏曼卿沉默了会儿,才轻声说:“你二姨那时候总觉得,女孩子要守‘三从四德’,我当年非要去剧团唱昆曲,她就跟你外婆告状,说我‘抛头露面,丢苏家的脸’。你外婆没骂我,就说‘曼卿喜欢,就让她去’——只是后来你外婆生病,我怕再惹你二姨不高兴,才慢慢不唱了。”
“您还会唱昆曲啊?”马依岚眼睛亮了,晃着苏曼卿的胳膊,“妈,您教我唱一段呗!就唱那个‘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我在戏里听过,可好听了!”
苏曼卿被她晃得笑了,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孩子,刚从祠堂出来就没正形。不过……等有空了,妈唱给你听。”
正说着,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巷口,沈听寒探出头来,手里拎着个竹篮:“安安,曼卿阿姨,我妈让我送点刚摘的橘子,你们正好在这儿——李伯,也给您带了些,尝尝今年的新果。”
李伯接过橘子,笑得合不拢嘴:“听寒这孩子,还是这么懂事儿!当年你妈跟安安外婆是好姐妹,常一起在这巷口织毛衣,你小时候还跟安安抢过橘子呢!”
马依岚愣了:“我跟听寒小时候就认识?”
“怎么不认识!”李伯指着老槐树,“你俩三岁那年,在树下抢一个橘子,安安把听寒的手咬了,听寒都没哭,还把橘子让给你了!”
沈听寒耳尖红了,赶紧转移话题:“李伯您别瞎说,那时候我还小,记不清了。安安,曼卿阿姨,上车吧,我妈说晚上炖玉米排骨汤,让你们去家里吃。”
苏曼卿看着沈听寒慌乱的样子,又看了看马依岚憋笑的表情,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原来女儿和听寒的缘分,早在小时候就结下了。
上车前,马依岚把刚才买的橘子放在李伯的竹筐里:“李伯,这橘子您留着吃,就当我替外婆谢谢您,当年总帮她留橘子。”
李伯摆摆手,又塞给她两个最大的:“拿着!给你外婆坟头放两个,她最爱吃这个。”
车子开离巷口时,马依岚趴在车窗上,看着老槐树和橘子摊渐渐变小,手里的橘子还带着阳光的温度。“妈,”她转头看苏曼卿,“原来外婆当年这么疼您,也这么疼我啊。”
苏曼卿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是啊,你外婆从来不是只讲规矩的人,她只是把爱藏在心里。
就像她当年把你小时候的糖纸夹在《女诫》里,把我偷偷剪短的旗袍下摆缝好,却从没说过一句重话。”
沈听寒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母女俩,轻声说:“曼卿阿姨,安安,我妈说,下周是安安外婆的忌日,咱们一起去坟前看看吧,顺便把听寒家果园的橘子带去,让外婆尝尝今年的新果。”
马依岚用力点头:“好啊!我还要给外婆带奶糖,这次带葡萄味的,她肯定没吃过!”
苏曼卿看着女儿眼里的光,又看了看窗外掠过的向日葵花田(听寒家种的),突然觉得,那些被规矩困住的年月,那些藏在心里的委屈,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车子驶过大路,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落在马依岚袖口的向日葵上,落在苏曼卿握着女儿的手上,像外婆当年的手,轻轻抚过每一个她疼爱的人。
而巷口的橘子香,老槐树的影子,还有那些旧年的絮语,都被风轻轻裹着,留在了时光里,成了最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