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抵达江南苏州府时,已是四月中旬。江南的春天比京城暖得早,满城的柳絮纷飞,空气中带着淡淡的花香,和岭南的湿热截然不同。
苏州知府周大人早已在城外等候,见到沈砚,满脸堆笑,态度恭敬得有些过分。沈砚心里清楚,这周大人是王大人的门生,必然和漕运贪腐脱不了干系,他这副模样,不过是想先稳住自己。
“沈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已在府衙备好了接风宴,请大人移步。”周大人躬身说道。
“接风宴就不必了。”沈砚摆摆手,语气冷淡,“本官此次前来,是为清查漕运账目,不是来享受的。即刻带本官去漕运司,查看账目。”
周大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是是是,下官这就带大人去。只是这账目繁多,大人一路劳顿,不如先歇息一日,明日再查?”
“不必了,现在就去。”沈砚语气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周大人没办法,只好带着沈砚前往漕运司。漕运司的账目室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账本,从嘉靖年间到如今,足足有几十箱。周大人站在一旁,眼神闪烁,时不时偷瞄沈砚的表情。
沈砚没理会他,拿起一本最近的账本,仔细翻看。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账本上的数字看似规整,却处处透着破绽——运粮数量与实际到仓数量不符,损耗率远超规定,还有不少莫名其妙的“杂费”,数额巨大。
“周大人,”沈砚放下账本,目光锐利地看着周大人,“这账本上的损耗率,为何比规定的高出三倍?还有这些‘杂费’,是用来做什么的?”
周大人心里一慌,连忙解释:“沈大人有所不知,江南近来多雨,漕运船只常常延误,损耗自然多了些。至于‘杂费’,是用来修缮漕运码头和船只的,都是必要的开支。”
“是吗?”沈砚冷笑一声,拿起另一本账本,“那这本账本上,去年十一月,苏州府到京城的漕运,损耗率竟高达五成,这也是因为多雨?还有这笔‘修缮费’,数额足够新建三座码头,你倒是说说,都修缮在了哪里?”
周大人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砚站起身,走到周大人面前,语气冰冷:“周大人,本官劝你老实交代,漕运账目里的猫腻,还有那些贪腐的官员,你若一一招来,本官或许还能从轻发落。若是执迷不悟,等本官查出来,后果你应该清楚。”
周大人脸色惨白,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知道,沈砚是铁了心要查漕运,自己根本瞒不住。可他若是招了,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连累王大人,到时候王大人绝不会放过他。
就在这时,账房先生匆匆跑了进来,在周大人耳边低语了几句。周大人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对沈砚说:“沈大人,外面来了位客人,说是您的故人,想要求见。”
沈砚一愣,他在江南并没有什么故人。疑惑之下,他还是跟着周大人走出了漕运司。
只见漕运司门口,站着一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看到沈砚,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阿砚,好久不见。”
沈砚看到那人,瞳孔骤然收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苏……苏景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景然是沈砚的发小,两人一同长大,一同读书,感情极好。当年沈太傅出事,苏景然的父亲因替沈家求情,被罢官流放,苏景然也从此没了音讯。沈砚没想到,会在江南遇到他。
“我在江南经商多年,听说你来了苏州,特意来看看你。”苏景然走上前,拍了拍沈砚的肩膀,语气熟稔,“走,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沈砚心里有些复杂,他不知道苏景然如今的立场,也不知道他来找自己,是出于旧情,还是别有目的。但终究是多年未见的发小,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两人来到一家茶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苏景然给沈砚倒了杯茶,笑着说:“阿砚,你这些年在岭南,受苦了。我当年……没能帮到你,对不起。”
沈砚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沈家自己的事。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还行,做点小生意,勉强糊口。”苏景然叹了口气,“当年我父亲被罢官后,我们家就搬到了江南,我也是近几年才稳定下来。对了,你这次来江南,是为了漕运的事吧?”
沈砚点点头,没有隐瞒:“是,陛下派我来清查漕运账目,严惩贪腐。”
苏景然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阿砚,江南漕运的水很深,牵扯到很多人,连王大人都牵涉其中。你这样硬查,恐怕会有危险。要不,你别查了,回京去吧?”
沈砚皱起眉头:“景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和漕运贪腐有关?”
“我没有!”苏景然连忙摆手,“我只是担心你。你想想,王大人是太后的舅父,根基深厚,你要是动了他的人,他肯定不会放过你。你刚回京,根基未稳,何必冒这个险?”
沈砚看着苏景然,心里明白了。苏景然在江南经商,必然和当地的官员有往来,甚至可能受了王大人的恩惠,所以才会劝自己放弃。
“景然,”沈砚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知道这里面牵扯甚广,也知道危险。但我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江南百姓因漕运之苦,流离失所,我不能坐视不管。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查下去。”
苏景然看着沈砚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劝不动他,只好叹了口气:“好吧,我不劝你了。只是你一定要小心,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
沈砚点点头,心里有些感激。不管苏景然的立场如何,这份旧情,他还是记在心里的。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当年的事,气氛渐渐缓和下来。临走时,苏景然忽然说道:“阿砚,陛下……他对你,是真心的吗?”
沈砚一愣,没想到苏景然会问这个问题。他想起萧彻在养心殿里的眼神,想起他在城楼上的目送,心里有些乱。他沉默了片刻,才说道:“陛下是君,我是臣,君臣之间,谈何真心?”
苏景然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
沈砚点点头,看着苏景然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江南的漕运案,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而苏景然的出现,更是让这件事多了一层变数。但他不会退缩,为了百姓,为了自己,也为了萧彻那句“等我”,他必须查下去,查出真相,还江南百姓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