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在江南查漕运的消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京城朝堂掀起层层涟漪。养心殿内,萧彻捏着沈砚送来的第一封奏报,指尖反复摩挲着“周知府供认挪用漕银三万两,已收押待审”这行字,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陛下,王大人又在慈宁宫求见太后了。”李德全轻手轻脚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听说,是哭着求太后为他门生做主,还说沈大人在江南‘滥用职权,苛待老臣’。”
萧彻将奏报掷在御案上,墨痕在宣纸上晕开一点深色。他走到窗边,望着檐下滴落的雨水——沈砚离京已月余,江南此刻应是梅雨时节,不知他是否带够了避雨的蓑衣,账本查得急,夜里会不会着凉?这些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王大人的聒噪压了下去。
“传朕的话,”萧彻转身时,语气已冷得像殿外的青砖,“让王大人回府待着,若再敢以私事叨扰太后,朕便罚他闭门思过三月。”
李德全应了声“是”,刚要退下,又被萧彻叫住:“等等,给江南递密信,让沈砚当心苏景然。”
他始终记着沈砚奏报里那句“苏景然为本地粮商,与漕运司有旧交”。当年苏家因沈家获罪被贬,如今苏景然突然出现在江南,又恰好与漕运牵扯不清,萧彻不敢赌这份“旧情”里没有猫腻——他怕沈砚念及发小情谊,栽在这看似温和的人手里。
密信送出的第三日,江南传来急报:沈砚在清查苏州粮仓时,遭人暗算,虽未伤及性命,却被推倒撞在粮囤上,左臂受了伤。
萧彻接到消息时,正在御书房与兵部尚书议西北防务。他猛地攥紧手中的笔,狼毫笔杆“咔”地断成两截,墨汁溅在明黄色的龙纹袍角,晕开一片黑。
“西北之事暂缓,”萧彻起身时,椅子腿在金砖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李德全,备马,朕要去江南。”
“陛下不可!”兵部尚书连忙上前阻拦,“江南距京城千里,陛下亲赴前线,恐动摇国本!沈大人只是受了轻伤,自有地方官照料,您只需派太医前去便可……”
萧彻脚步未停,目光锐利如刀:“朕的臣子在江南为朕办事,遭人暗算,朕若缩在京城,还算什么君王?”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何况,他是沈砚。”
这话让满殿人都闭了嘴。谁都知道,沈大人是陛下当年在东宫时的近臣,是陛下顶着满朝压力从岭南召回来的。如今沈砚遇险,陛下这是急红了眼。
最终,萧彻还是没能亲自去江南——太后以“龙体为重”为由,在慈宁宫哭晕过去,太医跪了一地,劝陛下“以社稷为先”。萧彻站在慈宁宫门外,听着殿内压抑的哭声,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最后只能颓然下令:让太医院院正带着最好的金疮药,即刻动身去江南;同时密令江南锦衣卫,全力追查暗算沈砚的凶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此时的江南苏州,沈砚正坐在府衙的书房里,左臂绑着厚厚的纱布,却还在翻看账本。苏景然提着食盒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烛火摇曳,沈砚侧脸绷得紧,眉头皱着,连受伤的左臂都微微向前伸,似乎想更清楚地看清账本上的字。
“阿砚,你不要命了?”苏景然将食盒放在桌上,伸手就去夺沈砚手里的账本,“太医说你左臂伤了筋骨,要静养,你怎么还在看这些东西?”
沈砚没松手,只是抬眸看他:“凶手查到了吗?”
“查到了,是漕运司的一个小吏,说是受周知府的指使,怕你查出更多猫腻。”苏景然叹了口气,将一碗温热的鸡汤推到他面前,“人已经被锦衣卫抓了,你就别操心了,先把伤养好。”
沈砚盯着那碗鸡汤,忽然问:“景然,你老实告诉我,你和漕运司的往来,到底是什么性质?”
苏景然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苦笑:“我在江南开粮行,漕运司负责运粮,难免要打交道。但我绝没参与贪腐,阿砚,你信我。”
沈砚沉默了片刻,端起鸡汤喝了一口。温热的汤汁滑过喉咙,却暖不了他心里的疑虑——萧彻的密信昨日已到,提醒他提防苏景然。一边是多年发小,一边是当朝帝王,他夹在中间,竟不知该信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锦衣卫指挥使匆匆进来,附在沈砚耳边低语了几句。沈砚听完,脸色骤变,猛地放下汤碗:“你说什么?周知府在牢里自尽了?”
苏景然也愣住了:“怎么会这么巧?刚抓到凶手,他就自尽了?”
沈砚看向窗外,夜色已深,苏州城的灯火星星点点,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他忽然明白,周知府不过是个棋子,背后还有更大的人在操控。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远在京城的王大人。
“看来,我们得加快速度了。”沈砚攥紧受伤的左臂,哪怕牵动伤口疼得皱眉,眼神却依旧坚定,“必须在王大人动手之前,把漕运案的证据都找出来,送到京城去。”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京城,萧彻正站在养心殿的地图前,手指落在江南苏州的位置,指尖冰凉。李德全刚进来禀报,王大人以“沈大人在江南草菅人命,逼死朝廷命官”为由,联合了七位御史,准备明日早朝弹劾沈砚。
萧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一边是朝堂老臣的逼迫,一边是江南遇险的沈砚,他必须守住这朱墙内的平衡,更要护住那个在江南为他冲锋陷阵的人。
“李德全,”萧彻睁开眼时,语气已恢复了帝王的沉稳,“明日早朝,备好纸笔,朕要亲自为沈砚辩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