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沧海神殿的寂静中一天天滑过，像灵池里无声流淌的水，不着痕迹，却带着滋养万物的力量。那条赤色的小鱼，就在这悄然的时光里，一点点褪去了病气。
它的伤口早已愈合，右侧的尾鳍重新舒展开来，金红的鳍膜上甚至比从前多了几道细碎的银纹，像被谁用月光绣上去的。
如今的它，再也不是刚来时那副蔫蔫的、随时会沉下去的样子，而是整日在君白上神布下的结界里欢快地游动。
金红色的鳞片在灵液的映衬下闪闪发光，游动时带起的水流像拖着一条燃烧的带子，远远看去，就像一团被困在光晕里的火焰，鲜活又热烈。
不知从何时起，它似乎格外喜欢君白上神。
每当君白上神坐在白玉座上处理四海事务时，它就会立刻从角落里游出来，摇着尾巴蹭到结界最靠近玉座的地方，对着他的方向，用尾鳍用力拍打水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那声音在寂静的神殿里格外清晰，不像普通鱼的摆尾声，倒像是带着某种节奏，像是在跟他说话，又像是在撒娇。
君白上神起初是不理会的。
他依旧闭目入定，依旧查看水镜里的四海景象，依旧在仙侍汇报事务时凝神倾听，仿佛那哗啦声只是灵池自然的水声。
可渐渐地，他那万年不变的专注里，开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分神，处理完一桩水族纷争后，他会下意识地抬眼，看一眼灵池，听完仙侍报完潮汐变化后，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团游动的赤色。
他发现，这条小鱼很聪明。
有一次，他处理完南海的灵脉异动，指尖有些发僵，便下意识地伸到灵池上方，轻轻划过水面。本是无意识的动作，可那小鱼却像接收到了某种信号。
嗖地一下从水底窜了上来，准确地游到他指尖下方，用光滑的头顶轻轻蹭他的指尖。那触感痒痒的，带着灵池水特有的微凉，像一片羽毛在心尖上扫过，让他紧绷的神经都放松了几分。
还有一次，他对着水镜查看北海的冰原，那里刚经历了一场暴雪，几只幼崽被冻在了冰洞里。
他正蹙眉思索救援之法，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灵池里的小鱼，它竟也浮在水面，脑袋微微歪向水镜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仿佛也在认真看着冰原上的景象。
那模样，像个凑在大人身边听故事的孩子，专注得可爱。
“上神，这鱼好像通人性。”
这天，守殿的仙侍来给灵池换水。她刚把净水注入结界，小鱼便立刻摆动尾巴，游到水域最角落的珊瑚石后面，安安静静地待着，连尾鳍都收得紧紧的，生怕打扰她做事。
仙侍一边用玉勺舀出旧水，一边忍不住感叹，“刚才我换水，它还主动游到角落，懂事得不像条鱼。”
君白上神正翻看着一本记载着上古水族习性的古籍，闻言只是“嗯”了一声，目光却越过书页，落在了珊瑚石后面。
那小鱼果然只露出半条尾巴，金红色的鳞片在阴影里若隐隐约约，像是真的在“偷看”仙侍干活。他的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嘴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又悄然浮现，快得让人抓不住。
日子就在这样细微的互动里流淌，平静得像灵池的水面，却又在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暖流。
直到那天晚上。
君白上神在白玉座上入定，万年来，他早已不需要像凡人那样入睡，可那晚，或许是连日处理魔族余孽耗费了太多心神，或许是灵池里的水声太过温柔，他竟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
那是一个万年未曾有过的梦。梦里没有四海结界的裂缝，没有魔族叩关的嘶吼，没有水族纷争的烦扰，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赤色海洋。
海水是温暖的，像灵池深处最纯净的灵液，包裹着身体时，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暖意。一条金红色的小鱼就在他身边游动，比在灵池里时大了许多，尾鳍扫过他的脚踝，带来一阵熟悉的轻痒。
他笑着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摸摸它的头。可指尖刚要触碰到它的鳞片，小鱼却突然化作一道耀眼的红光，像一颗燃烧的流星，嗖地一下钻进了他的掌心。
那光芒灼热又温暖，顺着指尖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要与他的魂魄融为一体。
君白上神猛地睁开眼，心跳得像要撞碎胸腔。
殿内依旧寂静，灵池的水声清晰可闻。他下意识地看向神殿顶端的琉璃窗，那里嵌着一块计时水晶，此刻水晶表面的光晕正从深紫转为淡金，显示已是清晨，沧海虽无日月，却以水晶的光晕变化划分时辰。
是梦，他松了口气，指尖却还残留着梦里那灼热的触感。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空空如也，只有一道极淡的灵光，是他自身的仙力。
君白上神或许，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这几日总想着小鱼，连梦里都离不开它了。
君白上神起身，走向灵池，想看看那小家伙是否安好。
可脚步刚迈出两步，却猛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被池边的忘忧草牢牢吸住了。
那株万年来始终维持着几片叶子模样的灵草，竟在一夜之间，抽出了一片新的叶子！
新叶比其他叶片更亮，像用最纯净的琉璃雕琢而成，阳光透过琉璃窗照在上面时，叶片里仿佛有流光在缓缓流动。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片新叶的中央，竟隐隐约约映出一点赤色的影子，形状细长，尾端带着淡淡的弧度，像极了一条鱼的轮廓。
君白上神的瞳孔骤然收缩，忘忧草。
这株被仙侍称为能映劫数的灵草，万年来从未有过任何异动，无论他经历过多少次生死劫难，见过多少悲欢离合，它都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件没有生命的摆设。
可现在，就在这条小鱼来了之后不久，它不仅抽出了新叶，还映出了影子。而且，是鱼的影子。
君白上神这到底是偶然，还是这小鱼，本就是他命中的劫数？
君白上神的目光从忘忧草移到灵池里。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原本安静浮在水面的小鱼醒了过来。它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是的，鱼也会打哈欠，它会轻轻张开嘴，吐出一串细碎的气泡。
然后摇着尾巴，欢快地朝他游来，阳光落在它琥珀色的眼睛里，折射出亮晶晶的光，像盛着一整个灵池的星光，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它停在结界边缘，用头轻轻蹭着光壁，发出啵啵的轻响，像是在跟他问好。
看着它毫无防备的样子，君白上神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君白上神如果它真的是劫，那这劫，似乎太过温柔了些。
君白上神可如果不是劫，忘忧草万年来的第一次异动，又该如何解释？
他站在灵池边，看着水里那团游动的赤色，又看了看池边那片映着鱼影的新叶，沉默了许久。
沧海的风从殿外吹来，拂过他的仙袍，也拂过灵池的水面，带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最终，他只是伸出手，指尖在水面轻轻一点。
一滴莹白的仙力落入水中，恰好落在小鱼的头顶。小鱼舒服地晃了晃尾巴，在水里转了个圈，金红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得更亮了。
君白上神收回手，转身回到白玉座上。
不管是偶然，还是劫数，既然已经把它带回了神殿，总没有再丢弃的道理。
只是从这一刻起，他看向小鱼的目光里，除了那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又多了一份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在意。
忘忧草的新叶在风里轻轻摇曳，叶片上的赤色影子，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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