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神殿的清晨,总是带着灵池特有的湿润气息。
君白上神立于灵池边,指尖凝着一缕淡淡的莹白仙元。那仙元在他指缝间流转,像一团被驯服的月光,带着他独有的清冷灵力,却又比往日柔和了几分。
池水中,那条金红色的小鱼正用尾鳍拨弄着一片飘落的珊瑚叶,那是昨夜从殿顶缝隙吹进来的南海火焰叶,红得像燃着的炭火,此刻在水面打着旋儿,引得小鱼也跟着团团转。
金红色的身影在灵液中划出灵动的弧线,尾鳍扫过水面时,带起细碎的金光,像撒了一把会跳舞的金粉。
它游得专注,连君白上神靠近都未曾察觉,直到火焰叶被水流推到池边,它才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睛正好撞上他的目光。
君白上神“过来。”
君白上神低声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小鱼耳中。
他自己都未察觉,那语调里藏着一丝连仙侍都未曾听过的温和,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漾开一圈圈柔软的涟漪。
小鱼似乎真的听懂了。它立刻放弃追逐那片火焰叶,尾巴一摆,像道赤色闪电,嗖地游到他面前。
水面距离他的指尖还有半尺,它便用力甩动尾鳍,借着水流的力道往上一蹿,用光滑的头顶轻轻蹭了蹭他悬在水面的指尖。
那触感温凉滑腻,带着灵池特有的清冽水汽,像一块被泉水浸过的暖玉。
自上次灵脉结界的意外后,这小家伙似乎更黏人了。无论他在神殿的哪个角落,它总能寻着气息游过来。
要么趴在他脚边的水面,要么用尾巴轻轻勾他的袍角,仿佛他身上的仙元气息就是最好的安神符,只要挨着,就觉得安稳。
君白上神凝视着水中仰着头的小鱼,眸光微动。
往日里,他只是用仙力为它梳理鳞片,或是注入些微灵力加速伤口愈合,从未真正探过它的灵根。
可忘忧草的异动总在心头萦绕,那片时隐时现的赤色影子,像一根细刺,提醒着他这条小鱼绝非寻常水族。今日,他想彻底弄清楚,这能让上古灵草显影的生灵,究竟是什么来历。
指尖微微下沉,那缕莹白仙元缓缓注入小鱼体内。
与往日不同,这次的仙元里裹挟着他的一缕神识,像一条温柔的银线,顺着小鱼的血脉缓缓游走。
他能清晰地看到它体内的灵力脉络:从尾鳍的灵穴出发,途经脊背的主脉,最终汇聚向心脏位置,流动间带着一种生机勃勃的暖意,与他自身偏于清冷的仙力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相融。
仙元刚入体时,小鱼舒服地眯起了眼睛,鳃盖开合得愈发平稳,金红色的鳞片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晕。
它大概以为这又是上神在跟它玩耍,还用头顶了顶他的指尖,发出一串细碎的咕噜声,像在撒娇。
君白上神的神识继续深入,顺着主脉向心脏靠近。可就在触及心脏外围时,突然遇到了一股强烈的阻力。
那阻力像是一层无形的壁垒,透明却坚韧,表面泛着淡淡的红光,带着灼热的气息。
他的仙元撞上去时,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冷水滴落在滚烫的烙铁上,被蒸发了少许。
“嗯!”君白上神眉峰微蹙这壁垒绝非寻常水族所有,带着上古灵物特有的守护之力。他能感觉到,壁垒后面藏着某种东西,正随着小鱼的呼吸轻轻搏动,散发着一股让他莫名熟悉的气息。
他没有退缩,而是加大了仙元的输出。那缕莹白仙力变得更加凝练,像一根细细的玉针,温柔却坚定地刺向壁垒。
“滋啦!”壁垒在仙元的持续冲击下,终于像融化的冰雪般渐渐透明。当壁垒彻底消散的那一刻,君白上神的神识清晰地看到了里面包裹的东西。
那是一颗小小的、通体赤红的灵珠,约莫拇指大小,形状像一滴凝固的血,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金色纹路,正随着小鱼的呼吸轻轻搏动。
每一次搏动,都有一股精纯的灵力扩散开来,滋养着它的四肢百骸。而那灵力的气息竟与沧海深处的本源灵脉一模一样!
这是沧海灵根!君白上神心头猛地一震,指尖都下意识地顿了顿。
他绝不会认错!这气息,这纹路,与古籍中记载的沧海灵根分毫不差!
沧海灵根是与沧海同生的上古神物,能自主滋养四海灵脉,维系四海的灵力平衡,万年前便已在神魔大战中绝迹。
古籍中明确记载,此物非天生,而是由上古赤鳞族孕育而生,赤鳞族以自身精血喂养灵根,族中每千年才会诞生一位灵根携带者,被视为全族的希望与守护。
可赤鳞族,早在千年前的那场浩劫中便已灭族。
他还记得,那时他刚镇压完龙族叛乱,正欲休整,却接到赤鳞族的求救信号。等他赶到时,只看到一片燃烧的赤色珊瑚林,海水被染成了血色,族人身躯俱灭,只余下零星的鳞片在火中燃烧。
最后一位赤鳞长老在他面前消散前,曾嘶哑地喊着“灵根,护好灵根。”
那时他以为只是长老的胡话,毕竟灵根早已绝迹于史册。
难道赤鳞族并未全族覆灭?这条小鱼,竟是赤鳞族的遗脉?
君白上神的神识顺着灵珠的搏动继续探寻,那些细密的金色纹路里,似乎藏着更深的记忆碎片。
破碎而模糊的画面在他神识中闪过:
一片燃烧的赤色珊瑚林,火焰冲天,将海水都映成了血色。无数金红色的鱼影在火中挣扎,发出凄厉的嘶鸣,那是赤鳞族在危急时刻才能发出的神魂之音。
混乱中,一个体型稍大的赤鳞族人看形态像是位长老,用身体护住一条年幼的小鱼,正是眼前这小家伙的模样!长老用尽最后的灵力,将小鱼推出火海,同时布下一道与刚才那壁垒相似的守护结界,自己则转身冲向追来的黑影,那黑影带着浓郁的魔气。
画面最终定格在小鱼被结界包裹着,在海水中无助漂流的场景,眼角似乎还挂着晶莹的泪,赤鳞族幼崽竟会流泪?这也是古籍未记载的。
破碎的画面透着彻骨的悲凉,让君白上神的神识都泛起一阵刺痛。
他终于明白了。
这条小鱼并非凡鱼,而是上古赤鳞族仅存的遗脉。它身负万载难遇的沧海灵根,却因年幼无力掌控这股力量,被族中畏惧祸端的同类排挤,或许是怕灵根引来魔族觊觎。
才在慌乱中误入了魔族领地,被碎魂刃的碎片所伤。若不是他在东海边界动了恻隐之心,这最后的赤鳞血脉,恐怕早已消散在魔气之中。
君白上神“可怜的小家伙。”
君白上神收回仙元,指尖轻轻抚过小鱼的头顶,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能感觉到,刚才探寻的过程一定让它很痛苦。小鱼此刻蔫蔫地浮在水里,金红色的鳞片失去了少许光泽,唯有那颗赤鳞灵珠还在平稳搏动,证明它并无大碍。
小鱼似乎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指尖,发出轻柔的“咕噜”声。那声音不像刚才的撒娇,倒像是在安慰,仿佛在说“我没事”。
君白上神望着它懵懂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此刻只有纯粹的依赖,没有丝毫对过往的记忆,也没有对未来的恐惧。
他突然明白,为何它能在沧海神殿的灵池里如此自在,它的灵根与沧海同源,这里本就是它该待的地方,是它灵魂深处的归宿。
他起身,准备去藏书阁。
神殿的藏书阁藏着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卷宗,其中便有关于赤鳞族的记载。他需要确认,这沧海灵根是否还有其他秘密,赤鳞族的灭门是否真的与魔族有关,以及如何才能护住这最后的遗脉。
灵池里的小鱼见他要走,立刻摆动尾鳍,跟着游到结界边缘,眼巴巴地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不舍,像个怕被丢下的孩子,连尾鳍都耷拉了下来。
君白上神“我去去就回。”
君白上神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像哄孩子般补充道
君白上神“乖乖待着,回来给你带南海的珍珠果。”
小鱼似懂非懂地摆了摆尾鳍,算是应下了。只是那双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后,才恋恋不舍地游回池中央,趴在那块它最爱的月光石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像在打盹,又像在等待。
等君白上神抱着几卷泛黄的卷宗回来时,夕阳正透过神殿顶端的琉璃窗斜射进来,在灵池上投下一块菱形的金光。
小鱼果然还在原地等着。它大概是真的睡着了,脑袋埋在胸鳍里,只露出半条金红色的尾巴,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一条流淌的红毯。
他放轻脚步,在池边坐下,小心翼翼地翻开卷宗。最上面的一卷正是《上古水族考》,其中赤鳞篇记载着:“赤鳞族,沧海原生,以血养根,以根护海。
灵根在,则族脉存;灵根灭,则沧海危。遇浩劫则灵根护主,幸存者可借灵根灵力,聚散魂,重族脉。”
指尖划过灵根在,则族脉存几个字,君白上神的眸光沉了沉。
原来如此。赤鳞族与沧海灵根早已血脉相连,护住这灵根,便是护住了赤鳞族最后的希望。
难怪忘忧草会因它显影,或许这并非单纯的劫,而是天道在提醒他,这生灵,与沧海的安危息息相关。
池中的小鱼似乎被翻动卷宗的声音吵醒了。它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是的,它会像猫一样用胸鳍揉眼睛,看到池边的君白上神时。
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摇着尾巴游到他面前,用头顶了顶他的手背,像是在问“你去哪了”。
君白上神合上书卷,低头看着水里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睛。
里面没有对过往的仇恨,没有对未来的忧虑,只有纯粹的依赖与信任,像一汪干净的泉水,照得他心头发软。
他一直以为,留下这条小鱼只是一时的恻隐,是万年孤寂里的一点意外。可此刻,看着它懵懂的样子,感受着它体内与沧海同源的灵根搏动,他突然明白,这或许不仅仅是恻隐。
或许,从他在东海边界伸手救下它的那一刻起,从它用头顶他靴角的那一刻起,某种更深的羁绊,就已经悄然缔结。
君白上神的指尖轻轻抚过小鱼的头顶,眼神里多了一份前所未有的郑重。
无论它是劫是缘,无论它背负着怎样的过往,既然他将它带回了神殿,便没有再放手的道理,至少,他要护它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