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的伤势彻底痊愈那日,沧海神殿的灵池里起了阵罕见的暖风。风从南海方向吹来,带着珊瑚礁的甜香,拂过池面时,卷起一层细碎的金浪。那是小鱼在水里翻腾跳跃,金红色的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像一团被揉碎的晚霞。
自那时起,这小家伙似乎就把君白上神的白玉座当成了专属领地。
起初,它还只是在灵池里绕着玉座的倒影打转。金红色的身影在水面划出一圈圈涟漪,那些涟漪层层叠叠,像给白玉座镶了道流动的金边。
有时游得兴起,它会猛地扎进水里,再从玉座倒影的正下方窜出来,带起的水花溅在玉座基座上,留下一串晶莹的水珠,像谁撒了把珍珠。
君白上神坐在玉座上处理四海文书时,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那抹跃动的赤色。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也默许了这份喧闹,万年来寂静的神殿,终于有了点活气。
可渐渐地,这小家伙的胆子越来越大。
那日午后,君白上神正对着水镜与东海龙王商议加固结界的事。
忽听噗通一声轻响,伴随着一串细密的水珠溅落声。
他下意识低头,正对上一双晕乎乎的琥珀色眼睛。
是小鱼,它不知何时顺着池壁的水流攒了股劲,竟一跃跳出了灵池,啪嗒摔在白玉座的基座上。
大概是没想到能跳这么远,它正晃着脑袋缓神,金红色的鳞片上沾了些白玉的粉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撒了把碎钻。
更可笑的是,它的尾鳍还保持着发力的姿势,微微翘着,像只被翻了壳的小乌龟,笨拙又可爱。
君白上神“胡闹。”
君白上神无奈地摇头,声音里却没什么责备的意味。他腾出一只手,指尖凝起一缕柔和的仙力,小心翼翼地将它托回灵池。
灵池的水刚没过鱼身,小鱼便立刻抖擞精神。它似乎觉得刚才的冒险很有趣,尾巴一甩,嗖地又跳了上来。
这次它学乖了,没有直接摔在基座上,而是精准地落在边缘,尾鳍一摆,竟顺着玉座的弧度往上爬。
赤鳞族的鳞片本就带着微弱的吸附力,尤其在湿润时,能牢牢贴住光滑的物体。只见它弓起身子,用胸鳍扒住玉座的纹路,一点一点往上挪,金红色的身影在莹白的玉座上格外显眼,像一道流动的火焰。
君白上神处理文书的手顿住了,他看着小鱼爬到玉座中央,钻进他垂落的仙袍褶皱里。
那布料是鲛绡织就的,轻软顺滑,小鱼似乎很喜欢,在里面钻来钻去,像在玩捉迷藏。
它的身体带着灵池的凉意,钻过衣袍时,在他皮肤上留下一串湿凉的痕迹,像春水漫过青石,痒痒的,却不讨厌。
最后,它竟在他膝头蜷成一团,尾巴轻轻搭在他握笔的手背上,闭上眼睛不动了。
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传来,带着灵鱼特有的清冽气息,像刚从冰泉里捞出来的薄荷。
君白上神低头看着膝头那团小小的赤色,金红色的鳞片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竟有种奇异的安稳感。
他拿起笔,悬在纸面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怕一动,就惊扰了这难得的安宁。
从那以后,小鱼便彻底赖上了他的白玉座。
他看书时,它会从袖摆里钻出来,趴在摊开的书页旁,用尾巴尖轻轻扫过那些古老的字迹,像是在认字。
有时扫到生僻的古字,它还会歪着头看他,仿佛在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打坐入定,吐纳调息时,它便蜷在他的袖摆里,小小的身体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连吐纳的节奏都渐渐与他同步。
有次他运转仙力冲击瓶颈,体内灵力翻涌,本以为会惊醒它,低头却见它睡得正香,只是尾巴下意识地缠紧了他的手腕,像在为他护法。
甚至有一次,天君派仙使来传召,说是九重天要召开四海安危会。仙使刚踏进神殿,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一道赤色影子缠住了。
小鱼不知从哪窜出来,死死咬住仙使的衣袂不放,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在警告“不准带他走。”
仙使急得满脸通红,却又不敢伤到这明显被上神宠爱的生灵,只能求助地看向君白上神。
“松开。”君白上神无奈道。小鱼却咬得更紧了,连鳃盖都气得鼓了起来。
最后还是君白上神承诺“去去就回,日落前一定回来陪你”,它才不情不愿地松了口,临走前还不忘用尾巴狠狠抽了仙使的靴子一下,像在记仇。
仙使走后,守殿的仙侍端着灵茶进来,看着趴在玉座扶手上、正用尾巴拨弄上神玉佩的小鱼,实在忍不住开口:“上神,这小鱼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要知道,当年西海龙王来神殿议事,不小心碰了下玉座的扶手,都被上神冷冷瞥了一眼,如今这条小鱼却在玉座上称王称霸,连仙使都敢欺负,实在是旷古未有。
君白上神正在给小鱼梳理鳞片,它昨晚不知钻哪片珊瑚礁疯玩,鳞片里卡了片细小的碎石,他正用仙力小心翼翼地挑出来。闻言头也没抬,语气淡淡的:“它不懂规矩,你也不懂?”
言下之意,这小鱼不懂事,你难道也看不出它在我心里的分量?
仙侍吓得赶紧闭嘴,端着茶盘退了出去。她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这条赤色小鱼在神心里的地位,怕是比四海龙王加起来还高。
其实君白上神也很无奈,他试过在玉座周围布下结界,可这小家伙不知哪来的本事,总能找到结界最薄弱的缝隙钻进来,有时还会得意地在结界上撞出个小水花,像是在炫耀“你拦不住我”。
他试过把它关在灵池深处,用仙力隔开。结果小鱼整日不吃不喝,就用头撞那道无形的屏障,撞得鳞片都掉了好几片,原本鲜亮的金红色都黯淡了几分。
看着它委屈地趴在池底,连最喜欢的珍珠果都不吃,君白上神终究是心软了。
最后他只能妥协,任由它绕着白玉座游动,甚至在他膝头安睡。
有时处理完繁杂的四海事务,殿内只剩下他和小鱼,君白上神会看着趴在膝头打盹的小家伙,轻声说些四海趣事。
“南海的玳瑁爷爷又犯倔了,非要把自己的背甲当盾牌用,结果卡在礁石缝里,还是一群小海龟轮流用头顶,才把他推出来。你说他是不是老糊涂了?”
小鱼闭着眼睛,尾巴却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笑。
“西海的鲛人新练了支曲子,据说能让浪花都跟着跳舞。等过些时日,四海安稳了,我带你去听听好不好?他们的歌声,比灵池的水声还好听。”
小鱼的鳃盖动了动,吐出一串细碎的气泡,像是在应好。
“北海的冰原昨夜下了场大雪,开出了冰花,晶莹剔透的,一片片贴在冰面上,比你尾巴上的鳞片还亮。
等你再长大些,我带你去看,让你在冰原上打滚,就是不知道你怕不怕冷。”
他知道小鱼听不懂这些话,这些絮絮叨叨更像是自言自语,是万年来孤寂岁月里,第一次有人可以倾诉的雀跃。
他守着四海万年,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心里积攒了太多话,却从未对谁说过。如今对着这条懵懂的小鱼,那些压在心底的柔软,竟一点点冒了出来。
而小鱼似乎真的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温柔。无论他说什么,它总会蹭蹭他的指尖,或是用尾巴轻轻勾他的手指,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像在回应“我在听”。
夕阳西下时,金色的光透过神殿顶端的琉璃窗斜射进来,在殿壁上投下长长的光影。君白上神坐在白玉座上,膝头趴着那条金红色的小鱼,一人一鱼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温暖的画。
君白上神看着那交叠的影子,指尖轻轻拂过小鱼光滑的背鳍,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这样也挺好。有个小家伙缠着,会闹会撒娇,会在他看书时捣乱,会在他离开时不舍,会让这万年不变的神殿充满生气。
至于忘忧草的警示,至于那若隐若现的劫数,或许可以暂时先放在一边。
至少此刻,膝头的温暖是真的,小家伙的依赖是真的,这份久违的、被需要的感觉,也是真的。
灵池里的水轻轻晃动,映着殿壁上的影子,像把这温暖的瞬间,永远定格在了沧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