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六百年光阴又在沧海的暗流中悄然滑过。
沧海神殿的计时水晶，在这一日终于发出了柔和而明亮的金光。那水晶是用上古昆仑玉髓雕琢而成，能感知天地时序的流转。
唯有在千年、万年这样的节点，才会绽放出如此温润的光芒，这是千年期满的征兆，是赤鳞族化形的吉时。
君白上神站在后院的灵池边，衣袂被清晨的灵风轻轻拂动。他的目光落在水中那条金红色的大鱼身上，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经过千年的滋养，它已长到近五尺长，金红色的鳞片厚重如赤金，阳光照在上面时，反射出的光芒几乎要刺痛人眼，游动时带起的水波都像是被镀了一层金，在池面漾开一圈圈金色涟漪。
最让他瞩目的，是它头顶的灵印，那朵珊瑚形状的印记已完全长成，赤红色的，鲜艳欲滴，边缘泛着的金光比月光石还要璀璨，与《赤鳞族秘录》中记载的化形灵印分毫不差。
他甚至能看到灵印上流转的灵力，像一条条细小的赤金色河流，源源不断地滋养着它的全身。
这一千年来的画面，像潮水般在他脑海中涌现。
他想起初见时，它是东海边界一条濒死的幼鱼，寸许长短，金红色的鳞片黯淡无光，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想起它第一次用头顶他指尖的胆怯，第一次跳上白玉座的笨拙，第一次用尾鳍拍打水面回应他的雀跃。
想起它褪去幼鳞时，送他那片金红鳞片的郑重，想起它听到化形二字时，眼睛亮得像藏了星辰。
这千年时光，对他万载岁月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却在他心里刻下了最深的印记。
那些日复一日的陪伴，那些看似寻常的对话，那些无声的牵挂，早已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他与这条鱼紧紧缠在了一起。
“准备好了吗？”君白上神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的指尖微微颤抖，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万年来，哪怕面对魔族百万大军，他都未曾如此心神动摇。
小鱼似乎听懂了。它游到池边，用头顶轻轻蹭了蹭他的指尖，那力道比往常更重些，像是在传递一种坚定的力量。
然后，它转身游到灵池中央，缓缓悬浮在水面上。它深吸一口气，鳃盖开合的幅度越来越大，周身的金光突然变得炽烈起来。
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瞬间将整个灵池都染成了金色，连池边的古木都被映照得泛出红光。
君白上神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掌心沁出细微的汗珠，他从未如此害怕过。
化形是赤鳞族最关键的一步，也是最危险的一步。古籍记载，化形之时，灵根需与鱼身彻底剥离，再以灵力重组成人形，其间稍有不慎，便会灵力溃散，魂飞魄散。
为了这一天，他提前三个月便在灵池周围布下了最强的结界，那是用他的本命仙元凝结而成的沧海结界，能抵挡上古凶兽的一击，他还将自己一半的仙力注入灵池的水中，让每一滴灵泉都带着温润的守护之力，只求能护它周全。
金光中，小鱼的身体开始发生惊人的变化。
它的身形渐渐拉长，原本粗壮的躯干变得纤细，金红色的鱼尾慢慢褪去了鳞片，化作一条流畅的弧线，朝着人类双腿的形状缓缓转变。
那些厚重的金红色鳞片开始一片片脱落，化作漫天金粉，在空中飞舞、旋转，最终凝聚成一道赤色的光茧，将它的身体完全包裹其中。
光茧越来越亮，像一颗被点燃的赤色星辰，散发着圣洁而温暖的光芒。透过光茧，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一个人形的轮廓在缓缓成型。
肩膀的弧度，腰身的曲线，甚至能看到垂落的长发，像一道黑色的瀑布。
灵池的水剧烈地翻涌起来，池底的月光石被光茧的力量激发，发出刺眼的银辉，与光茧的金光交相辉映，形成一片金色与银色交织的光海。
整个沧海神殿都被笼罩在这片圣洁的光芒中，连前殿的忘忧草都微微颤动，叶片上泛起淡淡的红光，像是在为这千年一遇的时刻祝福。
君白上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凝聚的仙力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死死盯着那道赤色光茧，目光锐利如鹰，捕捉着光茧的每一丝变化。
只要光茧有一丝不稳，只要光芒有一丝黯淡，他便会立刻出手，哪怕耗尽全身仙力，也要护住里面的生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光茧的光芒渐渐减弱，像燃烧到尽头的火焰，慢慢收敛了炽热。
咔嚓！一声清脆的轻响，光茧裂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更多的裂痕蔓延开来，像冬日湖面的冰纹。
最后，光茧完全碎裂，化作无数光点，像一场盛大的金色烟花，缓缓飘落。
一道赤色的身影从光茧中缓缓落下，轻盈得像一片羽毛，落入灵池的浅水区，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君白上神一步步走上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他的视线紧紧锁住那道身影，连呼吸都忘了。
那是一个少女的身影。她赤着双脚站在水中，脚踝边还残留着几片未完全褪去的金红色鳞片，像缀在白皙肌肤上的宝石。
水珠顺着她的肌肤滑落，滴在池底的月光石上，发出嘀嗒嘀嗒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后院里格外清晰。
她的长发及腰，湿漉漉地贴在背上，发尾泛着淡淡的金红色，像一蓬流动的火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
身上没有穿任何衣物，却被一层淡淡的赤色光晕笼罩着，那是她自身灵力形成的屏障，既羞涩又圣洁。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眉眼纯净得像个稚童，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像沾了晨露的蝶翼；鼻子小巧挺翘。
嘴唇是自然的粉色，像含苞待放的桃花；唯独眉心有一点赤红色的印记，正是那朵珊瑚形状的灵印，与他在画册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明艳。
她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眨着懵懂的琥珀色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指尖圆润，指甲泛着淡淡的粉色，与从前的胸鳍截然不同。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又抬起脚，看着水面倒映出的双脚，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朦胧的水汽，落在了面前的君白上神身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
瞬间映出了他的身影，像找到了熟悉的港湾。她的小嘴动了动，发出一个模糊而软糯的音节：“君。”
君白上神怔住了，他想象过无数次她化形的样子。或许是画册里那样明艳张扬的少女，赤发赤眸，带着赤鳞族与生俱来的骄傲。
或许是调皮顽劣的少年，像条小泥鳅似的，整日缠着他打闹。可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干净得让人心颤的模样。
她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杂质，没有过往的沉重，没有未来的迷茫，像一汪刚从冰泉里舀出的清水，映着他的身影，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信任，像个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儿，对一切都懵懂，却唯独认得他。
昭窈“君”
少女见他不说话，又轻轻叫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软糯得像刚破壳的雏鸟，带着一丝怯生生的依赖。
君白上神这才回过神，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守护千年的欣慰，有初见新生的怜惜，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伸出手，声音是万年来从未有过的温柔，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
君白上神“别怕，我在。”
少女似乎听懂了“别怕”这两个字。她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指尖。
她的手心暖暖的，带着灵池的水汽，像一团柔软的云朵，轻轻包裹住他微凉的指尖。那触感，与他想象过无数次的都不同，却又无比熟悉。
就像千年来，她无数次用头顶他指尖的温度，只是这一次，更清晰，更真实。
君白上神看着她懵懂的眼睛，看着她眉心那朵鲜艳的珊瑚灵印，看着她身上那层淡淡的赤色光晕，突然觉得，这千年的等待，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紧张，都值了。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浅水中带了出来，用自己的月白仙袍裹住她的身体。袍子很长，拖在地上，像一件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子，显得格外可爱。
君白上神“以后，就不是小鱼了。”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少女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他，嘴角却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纯粹的笑容，像清晨第一缕阳光，瞬间照亮了他万年来的孤寂。
千年等待，终是不负。灵池的水渐渐平静下来，月光石的银辉与阳光交织，在池面投下一片温暖的光影。
池边的古木上，那朵淡金色的花苞，在这一刻悄然绽放，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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